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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文 / 陳毓華

    她以為她掩飾得很好——殊不知關紂全看在眼底,一向逍散詼諧的他不禁剪起雙眉,愁慮爬上了跟。

    ***

    合上門,夏小圭麻木地站在門口,她的思緒有段時間是空白的,她雙手下垂,似一尊木偶。

    她到底進房間做什麼的?才上一瞬間的事,她一下於便不記得了。

    茫茫環顧四處……哦,對,等一下有場棒球賽。但,球賽之外似乎還有件更重要的事……

    她的手和腳在抖,為什麼?冬天來了嗎?

    有什麼冰涼的東西婉蜒從她的眼眶滑下?那冰滑的東西不只從眼內奪眶而出,她全身的血液都翻湧著,吶喊著要從眼簾奔竄出來……

    她沒有肝腸寸斷,沒有五臟六腑俱碎,她只覺得自己像被掏空的布娃娃,什麼都感受不到。

    「小圭。」

    她機械式地抬頭。

    「這是歐陽委託律師留下來的一些文件,他指名要給你。你——看一看吧;有空的時候。」關紂梭巡她的表情,放下牛皮紙袋。

    她下意識將目光投注在上頭,關紂不確定她是否聽進他的話。

    「小圭,求求你,說點什麼……」

    他們名為甥舅,其實相依為命長大,一樣的年紀,比任何人都親。

    「說什麼……」她像學話的鸚鵡,呢呢喃喃,卻沒個章法,純粹只為回應關紂的請求。

    「人死不能復生……」

    夏小圭猛地往後彈跳,漂亮的黑眉嚴苛地擰起,似把關紂當成毒蛇猛獸。「閉嘴!」她尖聲叫道。「你竟敢詛咒他死,小鬍子哥哥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嗎?」

    「醒一醒,小圭,」他扳住她的肩,篩糠似的拚命搖,巴望她能清醒些。「面對現實!」

    她任他搖晃毫不反抗,直到晃動停止,她漠然的眼方才蒙上流轉的朦霧,抖擻的唇逸出崩潰的嗚咽。

    她從虛無縹緲的世界硬生生被拉回無情的現實。

    關紂閉跟,一把將她擁人懷中。

    好個折磨的人生!悲歡離合總無常。

    ***

    在一排潔淨異常的玻璃前有兩個人正竊竊私語。

    「今天情況如何?」

    「他的生命跡象維持基數跳動,血壓持續偏低,換膚的過程還算順利,目前還沒有發炎或排斥現象。」

    「下次手術是什麼時候?」黑髮綠眸的美男子問。

    「一個月後。」白袍的醫師必恭必敬。

    「救活他,要不,我會拆了這醫院當垃圾場。」美少年的口吻轉厲,眼光又投向躺在無菌室中全身滿是紗布,面目模糊的男人。

    「是……是……」哆嗦馬上征服白袍醫師的背,他戰戰兢兢。

    ***

    該死地三伏天,該死的大太陽,該死的爛摩托車,該死的重得要命的飼料……夏小圭一邊抹汗一邊粗魯地詛咒著。

    望著沒盡頭的路,她心口的火氣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要不是想替牧場省一筆錢,她也不必冒著大太陽下山採購動物們的飼料。

    今年的干季太長,水草根本不夠牧插的動物們吃,她除了到遠地載牧草回來應急外,飼料成了牧插沉重的一項開支。

    她井非不想將粗重的工作交給牧工去做,但為了節省一切她認為不必要的開支,一接掌月光牧場,她便遣散了少部分的散工,也因為如此,所有拉拉雜雜的工作就全落在她肩上。她成了道地的工蜂,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時可用。

    把東西交給牧場外圍負責的工頭,夏小圭眼冒金星地走進大宅子。

    月光牧場和星光旅館是鄰居,兩家隔著大草原,以往,投宿旅館的人老走著走著便越過界線,將牧場誤為旅館庭園,而牧場的牛羊也常老實不客氣跑來吃掉旅館各地的花樹。

    夏小圭壓根兒也想不到,一年了,她居然變成了月光牧場的主人。

    接手牧場,她才明白什麼叫知易行難,加上她又是門外漢,對畜牧一無所知,要在極短的時間內進入狀況,扛起百兒八十人的生計,實在難為了才二十歲的她。不過咬著牙,她終於也從茫無頭緒、一問三不知的白癡將牧場維持在一定的軌道上,儘管狀況頻出,前途一片慘淡,她仍得咬牙做下去。牧場是她歐陽哥哥的心血,豈能毀在她手上?即便拚了命,她也要撐下去。

    「小圭小姐,有客人呢!」在牧場幫傭已超過五年的白嫂抹著手似乎等她等了許久,風霜的臉上滿是焦灼。

    「又是那些收購公司的吸血鬼嗎?我不是吩咐過不准他們進來!」一想起那些只知興建高爾夫球場,破壞水土保持的市儈都市人,夏小圭原本已經一肚子火的情緒更為高漲了。

    「不是的,那位先生可是位十分斯文的紳士呢!」白嫂老老的臉皮忽地湧起一抹不正常的紅暈。

    夏小圭搖搖頭。她肯定剛才曬多了太陽,頭暈眼花,到底是何方人物能讓一向眼光奇高的白嫂延請到客廳,她也想瞧瞧去。

    乖乖,還真不是普通的誇張,清末紫花鑲翠玉鳳凰官窖燒的上等瓷盅整套放在茶几上,這白嫂好大的手筆,那套瓷杯組可是她的命根子呢!她居然拿出來待客。夏小圭瞥見背著陽光大咧咧坐在沙發上的男人,蟄伏已久的好奇心不覺被撩起了。

    噢!好奢侈的人,全套米蘭輕磅軟呢夾克、針織貼身短衫,腳下蹬著皮爾卡登軟靴、伯爵鑽表。小圭向來與名牌絕緣,可眼光那麼一溜,也明白這男人還真有品味,和先前那些暴發戶十分不一樣。

    他很高,寬肩厚胸,展圓膀潤,蓄滿魄力的體格似有無形的力量,陽光在他深刻的輪廓雕塑出萬道深淺不一的光彩,令人望之儼然,而黑沉的眼瞳中正閃爍著兩道冰山似的火焰。

    他毫無忌諱地直盯著她。

    「你就是牧場的負責人?」

    夏小圭立刻倒起兩道豎眉,她年紀雖小,可不會天真得聽不出來人話中極濃的諷刺意味。

    「不錯。」她也不客氣往他對面一坐,逕自倒了水果茶,咕嚕嚕灌下喉嚨。

    「我開門見山地說——」

    「我也沒空聽你拐彎抹角,我忙得很。」她兩手交疊段好臉色給他看。

    她不是風聲鶴唳的人,一年來,月光牧場的營運每下愈況,會踏足來到的全是債主,教她再扮笑臉委實說不過去,

    他眼角的餘光不經意地瞄了一眼她稱不上纖細的手指,上頭甚至還長了厚厚的繭。

    「我看得出夏小圭事必躬親。」他看得出她粗衣布裙,一副拚命三郎的樣子。

    來月光牧場之前,他已耳聞牧場經營不善,外加積欠外商銀行一筆為數可觀的貸款。經他又仔細探聽後,牧場實際情況比傳聞更加嚴重,幾乎到了隨時要宣告破產的局面!

    「用不著冷嘲熱諷,請你直接說明來意,然後滾蛋——」她實在厭倦了應付層出不窮的債權人,口氣怎麼也好不了。「如果要錢,沒有!」

    呵,她真是直截了當呢!他眼中躍起兩簇忽冷忽熱的輕焰,情緒不明地盯著她不耐煩的小臉。

    「五千萬,這牧場賣給我。」他簡扼地說。

    「什麼?」夏小圭跳起來。

    「這麼爛的牧場原來不值這個數的,」他暖昧一曬。「看在你的份上,我犧牲一點,如何?」

    夏小圭定定看住他一秒,然後端起他未喝完的水果茶倒進盆栽裡,倒扣杯子冷聲道:「茶『喝』完了,不送。」

    「你對每個人的敵意都那麼明顯嗎?」他問。

    「不是天天有冤大頭要來買牧場的。」愛說笑,什麼都能賣,唯獨牧場,想都別想!

    「我不明白,逞強對你沒好處的。」

    「你不須要明白,你要買,我不賣,毋須再談。」她作風強硬。

    「莫非你想等到銀行通告法院來查封才賣?屆時可就遲了。」他的眼光高深莫測,如乍暖還寒的月。

    「你卑鄙!」她就曉得這種男人絕投安好心跟。

    「夏小姐,天真可是有限度的,你不會幼稚得以為我會隨便買下不值得投資的廢物吧?」

    「反正,背人做動作就是卑鄙。」誰想搶牧場,都是她的勁敵。

    「你簡直不可瑾喻。」

    「我不可理喻是我家的事,與你何關!」她哪來大把力氣理他呀,她方才不是累得要死了!?

    「總而言之,牧場我是買定了。」他聲階陡降,似乎事已成定局。

    「看來我不拿掃把攆人,是趕不走『蒼蠅』了。」敬酒不吃吃罰酒,可別怪她不懂禮貌。

    「你先看完這些文件再說吧廣他篤定得很,完全不受脅迫。

    「我幹嗎要看?」她仍倔強。

    「說的也是,看與不看都無所謂,反正牧場已經是我的了。」他冰涼的眼裝滿譏誚。

    她簡直恨透他那滿不在乎的冰冷模樣,幹嗎?身為債權人就可以做成那副德性啁!她又不是欠債不還,總該給她時間才能籌出錢啊!

    「讓渡書!」她心不甘情不願的由卷宗拿出一疊紙,觸目便是斗大的三個字。

    「這是怎麼回事?」她坐不住了,好像沙發上藏著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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