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陳明娣
「明年你就要畢業了,不趁現在到公司去熟悉一下環境,明年怎麼——」
又來了,他這個老爸就是不懂得「放棄」這兩個字怎麼寫!
「爸,我學的是法律,你的公司的事我根本不懂,也沒有興趣。」
杜永豐誇張地一拍桌子:「我不管你有沒有興趣,明年你一畢業就給我到公司工作!」
真可悲!他辛苦工作一輩子,終於等到孩子長大交棒,卻沒有一個孩子肯克盡孝道,繼承他的事業,害他逼不得已只得扮黑臉威脅兼恐嚇來逼迫——
「老爸,這不公平!為什麼你不叫大哥去你的公司上班?」杜懷德又搬出了擋箭牌。
「你大哥他不一樣——」杜永豐快接不了招了,他拖延時間地站起身,踱向窗邊支吾地說:「你大哥他……他是天生的……他在做什麼?」
他突然瞪大眼望著窗外——
「誰?怎麼了?」杜懷德衝到窗邊大聲問著。
杜永豐迅地摀住他的嘴:「噓!小聲一點——」
他們兩人,眼睛大睜如牛眼地看著後院小土丘上那棵大榕樹下——杜聰文跪在地上傾身吻了一個熟睡的女孩……
直到杜聰文往回走看不見了,無意間偷窺到這一幕的杜永豐、杜懷德父子,才如夢初醒。
杜永豐清清喉嚨問:「那個女孩是誰?我好像看過……」
他打量著還在榕樹下睡覺的女孩。
「晨星,湯晨星,是育幼院來的工讀生。」
杜懷德心不在焉地回答。此時他還沒從剛才所看到的畫面回復過來——真令人想不到!平時毫不掩飾對女人厭惡的大哥,會做出這種事!真讓人跌破眼鏡,大哥吻的人,就是最常惹他發火的晨星。莫非真是「異性相吸」?他忽然靈光一閃——
「爸,你知道晨星在大學念的是什麼系?」他問了一個看似沒有關聯的問題。
「什麼系?」杜永豐心想,老二不知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她念的是,你差點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去念的企業管理。」杜懷德一口氣說完,得意她笑了又說:「繼承家業的,不一定非兒子、女兒不可;女婿或是——就算媳婦也可以呀!」
杜永豐面無表情地瞇起眼,沉默地看著窗外半晌後,才開口:「別讓你大哥知道我們看到了……」
榕樹上,知了突然開始「嘰!嘰!嘰——」地響著,湯晨星臉上綻現一個滿意的笑容,緩緩地睜開雙眸,仰頭看著吵醒她的罪魁禍首,渾然不知,它們正是一個「夏日午後之吻」的見證人——
而這個夏天,就在知了吟唱的「愛之頌」中結束。
第五章
第三年夏天——
偌大的辦公室內,只剩下湯晨星一個人,她埋首在辦公桌上——
「大家都走了,你怎麼還在這裡?」
湯晨星抬頭一看:「沈先生。」
沈光楠,三十六歲,杜氏集團總裁杜永豐的得意助手,長相斯文,但閃露在厚重鏡片後的眼神卻是相當犀利精明。
沈光楠微笑道:「工作上有什麼問題?這麼晚還在公司加班,勞保局會控告我們奴役勞工的。」
湯晨星訝異地看牆上的鍾:「我沒注意到時間,我馬上走。」她收拾辦公桌上的東西。
「我送你回去好了。」沈光楠想藉此機會多瞭解湯晨星。
湯晨星是總裁交代要他多加留意的實習生,到公司實習剛滿一個月,每週他讓她到一個部門去實習,譬如像:國際業務部、國內業務部、會計部、人事部,她都去過了;各部負責經理對她的評語都是:頭腦冷靜、擅於分析、認真負責,有前途。
這個禮拜,他把她調到自己負責的總裁辦公室,打算親自評估她的工作能力。
「不用麻煩了,我住的地方離這裡不遠。沈先生,再見。」湯晨星沒發覺沈光楠對她不尋常的注意,只是淡淡地拒絕他。
※※※
聽到開門聲——
「晨星。你要晚回來也不會打個電話給我!」莊百依從房裡出來興師問罪。
「害我煮了兩包泡麵。」
「正好,我還沒吃。」
莊百依態度馬上改為關心:「怎麼今天這麼忙,到現在還沒吃?我幫你把面熱一下。」
「不用。這樣冷冷的比較好吃。」湯晨星從她手裡搶回鍋子,拿著碗筷盛面。
「怪胎!」莊百依在她的對面坐下。
「今天上課怎麼樣?」湯晨星問。
原本這個暑假她還是要在才藝班上課,但,臨時接到杜氏企業的實習通知,她想想,明年就要畢業了,先到公司去實習比較好。何況又是被大多數求職者視為第一志願的杜氏財團。所以,今年反過來,她拜託莊百依來代課。
莊百依剛畢業,還沒找到工作,就欣然答應;至於到杜家別墅工讀的機會,今年則是落在劉小倩頭上。
「還不是一樣。對了,今晚有一家徵信社打電話找你。」
「他們說什麼?」湯晨星心裡一陣波蕩,找到人了嗎?
「沒說什麼,那個人說話含含糊糊的,聽他的意思是,要你付一筆什麼費用的。」莊百依好奇地打量湯晨星:「你請徵信社做什麼?」
湯晨星低頭藏住眼裡的失望:「沒有,大概是打錯電話了。」
有時她想,乾脆放棄算了!都已經一年多了。他們還沒找到人,卻每兩個月要她付調查費,雖然不是很大的數目,但是,對一個學生而言,還是一筆負擔。可是,每一次他們都說快找到了,快找到了!讓她猶豫不決到底該不該繼續下去;已經付了這麼多錢,她不想功虧一簣。
其實,找不到人,也沒什麼關係。都已經這麼多年了!湯晨星在心裡下定決心,這是最後一次付錢給徵信社,要是還沒有結果,就……
「晨星?晨星,你在想什麼?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莊百依說了半天,發現湯晨星一臉恍惚,根本沒在聽她說話。
湯晨星猛回神問:「什麼?」
「我說禮拜六建力放假,我想跟他出去;你公司禮拜六不上班,幫我上課怎麼樣?」
「當然好呀!沒問題。」反正禮拜六她也沒事。
「謝謝!謝謝!我就知道,你是世界上最好心的人。」莊百依誇張地擁抱她、搖晃她。
這一年來,由於男友古建力駐防在北部,莊百依時常利用假日到台北來看他,每一次都借湯晨星的地方過夜。長久下來,她發現湯晨星事不關己的冷漠態度,只是一層保護膜;實際的湯晨星,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別搖我,我剛吃的面還沒消化,快放開——」湯晨星不習慣這樣與人親近,彆扭地想掙開她。
※※※
「什麼事非要我到這裡來?」連門都沒敲,杜聰文非常不悅地跨進辦公室。
他剛下飛機,急著回南投老家,不料,到機場接他的司機,不顧他的命令硬是把他送到台北的公司來。
杜永豐對正跟他討論事情的沈光楠使個眼色:「讓她送兩杯茶進來。」
「我不喝,有什麼事你快說!」杜聰文沒耐心道。
沈光楠對杜聰文頷首,打聲招呼後就出去,聰明地避開這對父子的戰局。
杜聰文悶不吭聲地盯著杜永豐,要求一個合理的解釋——
「你媽她……要你順便帶個東西回去南投。」杜永豐不自在地欠身。
「就這樣?」杜聰文的語氣明顯不悅,為了這種小事讓他跑一趟台北?「東西呢?」
「我叫人準備好了。現在大概已經放到車上了。」
不知怎地,跟杜聰文這個孩子說話總是令他神經緊張,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媽一樣。杜永豐掏出手帕,抹抹額際上的汗,自己都已經五十多歲的人了。跟孩子說話還得提心吊膽,真是可悲!
「沒事,我走了。」杜聰文倏地往外走。
杜永豐著急地喊:「等一下——」
怎麼還不進來?
杜聰文不耐煩地吐口氣,握著門把沉聲問:「到底還有什麼事?」
「呃,那個……喝完茶再走……」杜永豐支吾半天,想不出借口來留他。
簡潔俐落的敲門聲,解救了杜永豐。他大大鬆了口氣,盡量以威嚴的聲音說:「進來。」
站在門邊的杜聰文,只好側開身讓門外的人進來——
湯晨星端著兩杯茶,一心想快點回去參加辦公室的小組會議,他們正在檢討今年度的投資,每筆投資動輒數十億美金,對於公司如何決定龐大資金的運用,湯晨星非常有興趣,她不想錯過這場會議。
「總裁,您的茶。」她心無旁鶩地放下茶,接著快速尋找訪客的位置,好在最短時間內完成工作。
她明亮的眼眸梭視一圈,發覺訪客站在她的右後方,她展露禮貌的笑容。轉過身,正對上從她進來以後一直沒離開過她杜——杜聰文飽含驚喜的眼神!
湯晨星黑白分明的雙眸,閃過短暫的訝異,倏地垂下眼瞼,把茶放在距杜聰文最近的小茶几上,欠身出去。
杜聰文不自主地追隨她的身影,過了一會兒,才收回心神,沉默地坐下伸手轉著湯晨星端來的茶,口氣突兀不自在地問:「她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