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陳明娣
她睜大眼,不會是她聽錯了吧?伸手掏掏耳朵……他再跟電話另一方確認班次時間。
「……沒錯,就是兩張機票,明天到機場櫃檯領票。」
耶!她可以跟他一起回台灣了!再不必唸書、寫報告了!夏紫蘇傻傻的呵呵笑了。
第二章
「袁逵倵,你做事從來沒有替紫蘇想想!你不當紫蘇是妹妹,我們可是寶貝得很,絕對不容許你這樣做!」
坐在餐桌主位,被質問的袁逵倵在噪音干擾下,橫瞪一眼,抿緊唇,懶得理會,伸手拿起刀叉。
餐桌右側的女子絲緞般的長髮已被自己的手指摧殘成一頭亂髮了,挫折感加上被食物香味誘發的飢餓感,向來無耐性的她瀕臨爆發點。
她倏地站起,握拳的右手憤慨的敲擊桌面,吼道:「袁逵倵!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好歹我也是你的姐姐!你哼也應該給我應上一聲呀!我怎會有你這樣的弟弟?!」
氣憤的喘息,蘊含熊熊火光的美目觸及對方眼梢那抹明顯挑興的譏諷笑意,滿腔怒火轟然爆發!
「別以為你高我二十公分我就怕你了!」
她氣急敗壞的拉整略翻起的黑色七分袖緊身上衣的下沿,高高推起衣袖,擺出一副尋仇的架勢──
「大姐……」不高不低、恬適清亮的語音,夾著一絲不解的訝然劃過一觸及發的敏感氣流。
袁家大姐袁依依心底一陣懊惱不甘,便宜了這臭小子!有紫蘇在,別想動他一根寒毛了,唉!無奈地長歎一聲,勉強壓下滿腔的怒火,柳眉倒豎,極不甘願的低聲撂下威嚇之詞:「看在紫蘇的面上,饒你這次!總有一天我會揍你一頓的!」說完,立即回頭衝著端著餐盤、眼底映著疑問的紫蘇心虛一笑,趕快坐下。
「大姐怎麼生氣了?」
夏紫蘇走近,將餐盤擱在桌上,輕輕瞧了一旁正在進餐的袁逵倵一眼,低回眼簾悄聲問:「逵倵哥怎麼惹你了?」
「呃……」袁依依才發出個單音,就被自己的弟弟袁逵倵打斷了。
「誰惹她?像只無頭蒼蠅亂竄。」
「袁逵倵!你說誰是蒼蠅?!」袁依依拉高衣袖又站了起來。
「大姐!」夏紫蘇急忙扯住她,低喚一聲。
袁依依挫敗噴氣,直瞪眼。
「他這種態度,你還幫他?」
「我沒幫他呀,」夏紫蘇無辜的眨眨眼,視線下移,注視袁依依平坦的小腹說:「孕婦不是應該避免情緒過度激動嗎?」
「我……我才懷孕不到兩個月,哪叫孕婦。」袁依依神情認真的回道。
「那要懷孕多久才算孕婦?」
夏紫蘇跟袁依依聞聲回頭,袁依依的丈夫夏侯崇挑高一邊眉,看著老婆:「一早我的親親老婆就失蹤了。」
「呃……」袁依依縮著脖子,吞嚥一下說:「我看你還在睡,不好意思叫醒你嘛。你工作辛苦、早出晚歸、做牛做馬,我……我……怎麼好意思……呃……」
「呃什麼?說下去呀。」夏侯崇狀似無聊地瞄了她一眼。
喝!當在審犯人喔?袁依依眼珠一轉,理直氣壯說:「都怪你昨晚沒帶我一起去機場!」要不昨晚她一看到紫蘇也跟回台灣,就能馬上找那小子算帳,也就不必憋了一夜!
這也能怪他?原本以為回國的只有逵倵一人,誰曉得事情出了變化。老婆大人正處於不可理喻的非常時期,他無奈認了。
「我不是答應你今晚請他們過來吃飯?」
「可是我想紫蘇呀,難道我不能來看看一年多沒見的妹妹?」至於那個老是惹人生氣的弟弟還是不見的好!
「所以你就一大早跑來,喚醒半夜才到家門的紫蘇?」
「我來時紫蘇就醒著的……」
袁依依嘟嚷抗議,夏侯崇繼續說道:「讓坐了十幾小時飛機、還沒克服時差的紫蘇給你做早餐?」他刻意瞧著桌上還冒著熱氣的早餐。
「姐夫要不要也吃點什麼?」夫婦兩討論的主角夏紫蘇,徵詢問道。
「我吃過了。」他走近餐桌,拉開一張椅子坐在袁依依旁邊,無奈搖頭說:「快吃吧,送你回家以後我才能去公司。」
「老公,你不覺得多此一舉嗎?」袁依依瞇起眼打量一向聰明過人的丈夫,心想他怎麼變笨了?
「反正晚上紫蘇要到我們家吃飯,我就在這兒等她,晚點一起回家就可以了,你上你的班,不必管我。」
不管?就怕等到他下班回家,發現自己的老婆已經被她的弟弟氣瘋了。
袁家姐弟水火不容的關係,身為逵倵的學長,他可是見識多了。這兩年,逵倵跟紫蘇正巧在英國,彼此見面的機會不多,僅有的幾次碰面,就讓他更加明瞭一個鐵的事實──絕對不能讓袁家的老大跟老么同處一室超過五分鐘,否則……
雖然有紫蘇在,場面不至於太過失控;不過老婆正值非常時期,說什麼他也得把她帶走。
於是他說:「你還是先回家,讓紫蘇補個眠、調整時差吧。」
「紫蘇可以跟我回去,在我們家休息不就得了。」袁依依轉向夏紫蘇:「忠叔、忠嬸也很久沒看到你了,很想你,乾脆你搬回老家住吧。」
她心裡打著如意算盤,想趁機把紫蘇拐走,說什麼也不能讓紫蘇跟袁逵倵單獨住一起!
英國是英國,鞭長莫及嘛。在台灣可就不同了,自己一定要救紫蘇脫離苦海!
這一想,突然覺得,雖然紫蘇沒能念完書,可是人回來她們身邊,不是更好?
嘻嘻……
「她哪裡都不去。」袁逵倵極不耐煩地打斷她的夢幻。
「欸,你別以為紫蘇真得伺候你哦!賣身為奴這種事早絕跡數百年了,她是自由人,有權利自主選擇居住的地方!」袁依依激昂的說。
眼看戰火又起,夏紫蘇急忙開口滅火:「大姐,我還是跟逵倵哥一起住,我會常去看忠叔忠嬸的。」
紫蘇的回答不怎麼令袁依依氣餒,算是意料中事;但一見袁逵倵得意冷笑、奸邪的眼還嘲諷的睥睨,就讓她恨得牙根癢了!
夏侯崇趕在親親老婆發火前──
「走吧,別跟逵倵斗了。」
她極不甘願。「我──」
「你就好心讓紫蘇休息補眠去吧,難道真要紫蘇頂著睡眠不足的黑眼圈陪你一天?」
「好吧。」袁依依不甘心的瞪袁逵倵一眼,表示她可不是怕了他,哼!
夏侯崇怕她反悔,立刻牽起她的手走人。臨去想到──回頭問袁逵倵:「今天會到公司嗎?」
「等等就去。」
「OK,待會兒公司見。」
他們走後不久,袁逵倵也打算出門了。上樓換了衣服,下樓來遞給正在吃早餐的夏紫蘇一條領帶,她習慣的接過手、起身,踞著腳尖專注、熟練的繫著領帶。
袁逵倵近距離瞪著眼前礙眼的兩圈淡紫。
「你想學笨熊貓?難看死了!」
她無辜的說:「忘了把枕頭塞進行李箱了。」她不認床,只認枕。
「白癡,」他瞪著眼,命令道:「吃完早餐就滾回床上去,給我待到睡著為止,聽到沒?」
「嗯,聽到了。」她調整一下領結的角度,滿意收手。
「再給我看到這兩圈黑輪,晚上你哪裡也別想去了!」他轉過手腕,讓她別上袖口。
「好。」她柔聲答應。
☆☆☆
「他實在囂張得可恨!你沒看到他那副樣子!」
「老大,認識他這麼多年,我想像得出來。」袁姍姍對著話筒歎氣。夜貓族的她通常不過午是不會起床的;不到十點就被老大十萬火急的電話叫起,害她睡眼惺忪、呵欠連連。
「紫蘇怎麼就是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呢!」袁依依咬牙恨聲道。
「她被奶奶徹底洗腦了……呵……呵……」
電話兩頭同時憶起固執、權威、古板的老人家。唉!兩人皆是一聲歎息。
今日她們三姐妹被眾家親友標上「特立獨行」標籤的生活,算是叛逆青春期與奶奶激烈對抗之下的延續吧。
誰能想像二十世紀的現代,還有拿著家法,逼迫花樣年華的時髦少女學習縫紉、插花、茶道、烹飪的老人家?她們一不住在日本,二不是日本女人,誰能忍受這樣的教育方式!
最令人看不過去的是老人家男尊女卑的洪荒觀念。
袁家奶奶出身大稻埕望族,受過完整日本女學教育,高學畢業嫁入一方大地主袁家,恪遵傳統八股思想相夫教子。不料命運乖舛,接連喪夫、喪子、喪媳,獨留她一人撐起袁家,扶養四孫。
憑良心說,還真不得不佩服她老人家持家理財的能力。不但照顧到一家子衣食無缺,甚至在沒做任何營生的情況下讓袁家財富翻了數倍!數十年前就洞燭機先變賣部分土地轉投資股票,搭上經濟發展列車,使得袁家小輩無經濟上的後顧之憂。
倘若她們身為男兒身,生在袁家當真是幸運之至。可惜呀可惜!只讓袁逵倵那小子佔盡便宜!
袁逵倵之於袁家奶奶,是唯一命根、唯一指望,命運的多次捉弄讓老人家不得不信服,冥冥之中確實有股神秘力量操縱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