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陳美琳
「明明是背個小孩的歐巴桑還裝年輕,你是來找碴的啊?」服務生邊說邊脫下身上的圍裙。「老闆怪,客人壞,我才不想在這裡任人糟蹋!本小姐不幹了,讓開!」
服務生說完將圍裙扔給裴雙妞便衝出門去,眼角似乎還掛著兩滴淚水。從廚房追出來的邵奇勳伸出了手也張開了嘴,見喚不回已消失無蹤的人影後,只能頹然地長歎了一聲。
「這——對不起!」裴雙妞囁嚅地開口:「我好像闖了禍。」
邵奇勳苦笑著搖搖手。
「算了,我早預料到這個人也待不久。」他說。
「實在很抱歉,我不曉得現在的女孩子這麼不經罵。」
「而且動不動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邵奇勳又歎氣。
「實在是太嬌弱了。」裴雙妞搖著頭。
「是啊,今天才第一天上班就——」邵奇勳苦著瞼道:「又要重新找服務生了,再這麼下去我生意怎麼做啊?」
「真的很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裴雙妞再次道歉。
「不,不,也不能全怪你,這服務生的態度本來就不好。」邵奇勳深呼吸幾次振作了精神。「這事就算了,小姐想用餐還是單純來品嚐咖啡呢?請裡面坐。」
「我不喝咖啡的,至於吃飯嘛——」裴雙妞摸摸肚子。「經你這麼一問我還真有點餓了。」
「那就進去坐吧!坐哪裡都可以,想吃什麼我去替你準備。」
「可是我沒帶錢那!事實上我沒有閒錢來這種高級的地方吃飯。」
「喔?』邵奇勳楞了楞。「這個——客人們都說我們這裡的價格很公道的。」
「再公道也不在我能負擔的能力範圍內。」裴雙妞老實說。
「這麼說來你不打算在這裡用餐了?』邵奇勳蹙眉問。
「你請客的話——」
「也不喝咖啡?」
裴雙妞直搖頭。
「我不喝那種黑漆漆、苦兮兮的東西。」
邵奇勳盯著她看。
「那麼容我問一句,小姐,你來這裡是——」他看著看著瞇起了眼睛。「咦?再容我問一句,小姐,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不就是幾天前嗎?我在那裡——」
裴雙妞指的是左千堂的專用桌,於是邵奇勳一下子便想起來。
「你是那個小姐?」他瞠目結舌問。
「可不就是我?」裴雙妞說著揮揮手。那天的事是我胸口的痛,甭提了。」
「實在是——實在是佛要金裝——」
「咦?你說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邵奇勳忙道。
「對了,那傢伙呢?」裴雙妞問。
「那傢伙?」
「就是老坐在那裡的——」
「你說千堂啊?」邵奇勳神經兮兮地朝後看了看。「你想找他的話還是改天再來,他最近心情不好,脾氣很差。」
「我看他本來就脾氣超壞的不是嗎?』裴雙妞毫不客氣道。
「這個——其實也不能這麼說,應該說他的個性比較古怪
「你何必替他說話呢?我只見他一次就知道他這人彆扭得很。」
「小姐,你——」
「他到底在還是不在?」裴雙妞動動頸子,伸手指指後頭道:
「我這麼背著它很辛苦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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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堂!千堂!是胖皮,胖皮回來了。」邵奇勳扯開嗓子朝樓上喊。
裴雙妞隨即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沒一會兒,左千堂那張令人壑晶臉孔已經出現在她的眼前。
「胖皮在哪裡?」他抓著邵奇勳的領子問。
邵奇勳指指站在一旁的裴雙妞。
「呃——是這位小姐把胖皮送回來的。」
「我問你胖皮在哪裡?」左千堂喊道。
「在——在這位小姐背後,因為衣服上的結有點緊,所以——」
邵奇勳話沒說完就被甩在一邊,左千堂隨即兩個大步走向裴雙妞。
「是你把胖皮給偷走的?」他瞪著她冷聲問。
「偷——偷」裴雙妞的眼睛睛先是張得跟銅鈴一樣大,繼而又瞇成了一條線。「你這傢伙在胡說什麼?誰偷了你的狗啊?」
「你想要什麼?」
「咦?」
「你偷走胖皮究竟想做什麼?」
這回不僅是眼睛,裴雙妞的臉色也變了三、四種顏色。早知道就不要多管閒事把這只醜八怪送回來,跟這種男人說話。不出五分鐘她就要爆血管身亡了。
「千堂!」見氣氛漸趨劍拔弩張,邵奇勳忙過來打圓場。「你太失禮了,裴小姐可是特地送胖皮回來的。」
「這就表示胖皮是被她帶走的不是嗎?」左千堂說著逕自走到裴雙妞身後。
當他看見胖皮包在襯衫裡只露出頭和前腳的模樣,臉頰不由有些抽搐。
「把胖皮放下來。」他咬牙道。
「我也想啊,你以為我很喜歡背著它?」裴雙妞奮力解著胸前兩隻袖子打成的結,因為結就打在這種尷尬的地方,也不好叫人幫忙了。
「拿剪刀剪斷不就好了?」見她久久解不開那個結,左千堂不耐道。
「什麼?」裴雙妞一聽倏地抬起頭。「想剪了我的衣服?有沒有搞錯啊你?我在士林夜市買的。兩百九十塊錢一件耶!」
「錢我賠給你,快把胖皮放下來。」
裴雙妞這輩子還沒這麼生氣過,努力解著結的手也停下了動作。
「我改變主意了。」她故意露出甜甜的笑容道:「讓狗跟著這種人是不人道的,跟著我說不定還幸福點。」
「你為什麼這麼想?」左千堂瞇起眼睛問。
「就算我沒來過吧!」裴雙妞則是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要走。
「站住!你休想再帶走我的狗。」
裴雙妞轉過頭。
「它自己來找我的,狗也懂得逃離暴權統治。」她說。
「你——」左千堂咬牙。
「冷靜點,千堂。」邵奇勳擋在兩人一狗中間。「大家坐下來聊,坐下來聊嘛!」
「跟這種人聊得起來嗎?對健康很不好的。」
「你滾!」
「哈!我正要走,你別再要我站住就行了。」
「把胖皮放下再走。」
「我偏不,你咬我啊!」
「你——」
「我怎麼樣?」
左千堂一臉鐵青,但即使是在盛怒中,他也不會對一個女人出手,於是他轉頭瞪著邵奇勳,最後乾脆又一把抓起他。
「你,負責把胖皮帶上來給我。」左千堂冷冷道,看也不看裴雙妞一眼就轉身上樓去了。
稍稍鬆了口氣的邵奇勳,找了張椅子坐下並長歎了聲。
「我實在有夠命苦的了。」他說著又歎了口氣。
裴雙妞則附和地點點頭。
「我瞭解,我也有類似的朋友。」他說。
邵奇勳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握住她的手。
「你——要不要來這裡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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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雙妞總算把胖皮給解了下來,邵奇勳示意她坐一下,並吩咐廚房替她做了套餐,之後就抱著胖皮上樓去了。
說起來有點丟臉,不過裴雙妞就是為了晚餐才留下來的,有志氣的人應該會轉頭就走,但她沒志氣,有的就是一個咕嚕咕嚕叫的空扁肚子。
當她感動萬分地吃著排骨飯、喝著紫菜蛋花湯,邵奇勳打二樓下來了,他到店外掛起「休息」的牌子,然後就在她的面前坐了下來。
「你可以邊吃邊聽我說嗎?」他問。
裴雙妞點點頭。
「謝謝你請我吃飯。」
「啊,不,我才該謝謝你把胖皮送回來。」
「胖皮的主人卻說我偷走了他的狗呢!」裴雙妞張大嘴咬了口香脆的排骨肉。
「唉」邵奇勳苦笑道:「就請你原諒他吧!他因為胖皮不見也吃了很多苦頭。」
「就是你把他給寵壞了吧?」裴雙妞抬頭看了邵奇勳一眼。
「為什麼這麼縱容他呢?怕挨揍?」
邵奇勳一笑,道:
「他不會真的揍我的。」
「是嗎?」裴雙妞可懷疑了。
邵奇勳點頭。
「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再好不過的朋友了。」他說。
「咦?你不簡單那,可以跟那種人成為好朋友。」
「千堂並不是壞人。」
「可是他的脾氣壞得嚇死人。」裴雙妞蹙眉。
「那是因為他擔心胖皮,會擔心一隻狗的人心腸又壞得到哪裡去?千里只是不善表達罷了。」
「哦?我倒覺得人在他眼裡還沒那隻狗來得重要呢!」
「這個嘛——」邵奇勳苦笑。「也許是這樣也說不定。」
「絕對是這樣子啦!」裴雙妞說完立刻摀住了嘴。「抱歉!我可不是說你不如那隻狗。」
「沒關係,這點自信我還有。」邵奇勳笑道。
裴雙妞吃飽喝足,雙手合十又向他道了次謝。
「啊!好久沒吃過這麼豐盛的晚餐了。」她說。
「喜歡的活每天都可以吃喔!」
「咦?」
「如果你答應來這裡打工的話。」
「啊?」裴雙妞眨眨眼。每天——每天都有排骨飯可以吃嗎?」
「雞腿飯、魚排飯、牛肉飯,有很多種口味可以換。你還在上學吧?有空就過來幫忙,我會算時薪給你,還供你吃一餐,怎麼樣?」
此時裴雙妞眼前只有雞腿、牛肉和魚,搞得她理智盡失。對她而言,每個月餐費雖然不多,卻是每一餐都吃的寒酸可憐,最常吃的就是干烤土司和稀飯拌醬瓜,僅能填飽肚子罷了,完全稱不上什麼美味,以後每天都可以吃魚吃肉,對她豈不就像做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