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陳美琳
車子終於開動了,龍雁癱在椅背上鬆了好大一口氣。
看見女兒回來,龍母簡直欣喜若狂,立刻到大廳祖宗神位前合掌膜拜,口中阿彌陀佛念個不停。
龍雁閉了閉眼睛。
「媽!你幹什麼嘛!」
「是啊!老太婆,你太誇張了!」龍父在一旁跟著說。
「我誇張?」龍母轉過身瞪著丈夫說:「你剛才臉色發青,兩秒鐘看一次表,直嚷著該不該報警;這會兒女兒回來了,你擦乾冷汗,堆上笑容,裝得一派鎮靜,反倒指著我說我誇張。你這是什麼意思啊?老頭子。」
「我哪有什麼意思?人回來就好了嘛!你這樣——」
「我怎麼樣?擔心女兒也不對嗎?」
「我什麼時候說你不對了?我只是——」
眼看父母又如往常一般鬥起嘴來,一開始怕就沒完沒了,龍雁只得無奈地開口:
「媽——」
「你這老頭子是怎麼搞的,老是故意挑我毛病!像我昨天煮的魚明明是一分不差地照著食譜做的,你卻說它沒味道——」龍母根本沒有聽見女兒喊她。
「真的沒味道嘛!可能你忘了放鹽——唉!我們在談阿雁的事,你怎麼說到那兒去了?」
「爸——」
「你心裡有鬼才怕我說!是不是在外頭被哪個狐狸精迷住了——」
「你這個老太婆怎麼淨會胡思亂想!我——」
「你看吧,左一聲老太婆,右一聲老太婆,分明是嫌我老。你這個死沒良心的,想當初我花容月貌,是村子裡最嬌艷的花——」
「媽——」
「我是瞎了眼才會挑上你個死老頭,跟著你吃了大半輩子的苦,如今還讓你這麼糟蹋——」
「我可不是生來就老,二十年前我也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龍雁簡直聽不下去,更受不了自己這麼被忽略;她拿起雞毛撣子用力拍打桌子,終於父母親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他們都睜大雙眼看著她。
「啊——什麼事?女兒。」龍父問。
「怎麼了?有事可別悶在心裡面啊!」龍母也跟著關心地問。
龍雁歎氣道:
「我沒什麼特殊的事,只是餓了。」
「什麼?」父母兩個好像沒聽懂。
龍雁耐心地重複:
「我餓了,可以開飯了嗎?」
「哦——吃飯?——對啊!是該吃飯了。」龍母當下就忘了和老公正爭吵著,這是她表演了一、二十年的拿手絕活。「走!吃飯了,我做了你愛吃的砐油牛肉。」龍母拉著女兒往餐桌走去。
「沒有煮什麼我特別愛吃的嗎?」龍父跟在後頭隨口問。
「有,昨天你說沒味道的那條魚我又重新做了一次。如果等會吃了還是沒味道,就可以證明是食譜寫錯了而不是我忘了放鹽——咦?阿雁!你換了髮型啊?怎麼我剛才沒注意到?」
龍雁對這一點早有心理準備,只要她這張臉沒換,全身上下有什麼變化都別想讓她的家人一眼發現。
龍雁裝第三碗飯時,看見母親擔憂的眼神;她看看手中的碗,又看看母親,懷疑地問:
「家裡是不是沒有米了?」
「你吃這麼多——」母親沒有回答她,反倒支支吾吾地說。
「我本來就吃得多。」龍雁皺眉。
「你以前只吃兩碗飯的。」
「今天我特別餓嘛!媽!你是不是嫌我不事生產,卻又那麼會吃?否則幹嘛我多吃一碗飯,你就拿那種看豬的眼神看我?」
「你這是什麼話?我是怕你——」
「哎呀!老太婆,女兒會吃是好事,有什麼好怕的?」龍父嚥下一口飯說。
「你這死老頭懂什麼?阿雁心情不好你也知道,她這麼大吃大喝就是在發洩。你沒聽說過『貪食症』嗎?失戀的人最容易得這種病了,阿雁再這麼吃下去遲早胖得出不了大門——」
「有這種病嗎?我只聽說過『厭食症』——」龍父皺著眉思索。
「預防總是勝於治療啊!我會擔心也是——」
「爸!媽!」龍雁喊:「我不是失戀,是我不要他,不是被他拋棄,你們要搞清楚。」
「對你來說總是一個打擊啊!」龍母說。
「這點打擊不會讓我生病的,尤其是什麼『肥胖症』,你忘了我有吃不胖的體質?」
「那種病很可怕的,總是不知不覺就——」
龍雁點點頭,舉手打斷母親的話。
「好!我不吃了,這樣可以吧?」她依依不捨地看了電鍋裡的米飯一眼,拿著空碗走回自己的位子。
「媽可不是心疼那一點白米飯,是為了你好。」
「我懂,」龍雁歎道:「可是我想跟你們好好討論一下婚禮取消的事——」
「事情都過去了,你可別再多想。」龍母忙說。
龍父也跟著點頭說:
「是那小子沒福氣,娶不到你。你大哥打電話來問那小子的住址,說是要去給他點顏色看——」
「大哥?」龍雁呻吟。「爸!你沒有告訴他吧?」
「什麼?」
「張瑞昌的住址啊!」
「我當然告訴他了。哥哥替妹妹抱不平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不是嗎?」
「大哥那麼壯,又在氣頭上,幾個張瑞昌都不夠看,說不定會被打死啊!」
「他那麼對你,你還關心他的死活?」龍母不屑道。
「我擔心大哥一時失去控制惹出大禍,難道你們不怕?」龍雁極端沮喪地說:「爸!媽!我其實沒事的,你們根本不需要這麼緊張兮兮的,弄得我好不習慣。」
「遇上這種事,誰會不難過不傷心?你只是不願意讓我們替你擔心,所以才表現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龍父終於喝完碗裡的湯,放下碗筷。「我們是一家人,應該分擔彼此的喜悅與哀傷;你傷心難過的話,儘管發洩出來,我們會耐心聽你訴苦,也會安慰你。」
「你爸爸說的沒錯,」龍母跟著說道:「一家人嘛!你可不要太見外。雖然已經是個大人了,媽還是隨時歡迎你到媽懷裡來痛哭一場。」
龍雁真的有點想哭了!一方面是感動,另一方面是覺得好笑;她的父母真是很妙的一對,又特別,又可愛。
「怎麼做你們才會相信我只是自尊心受了點傷害,但還不至於肝腸寸斷傷心欲絕?」她直截了當地問。
「不要逞強了,阿雁!你一畢業就要嫁給那小子,可見你有多愛他了。他這麼辜負你,你怎麼可能不傷心?」
「老太婆!你這麼說不是要她更難過嗎?提起那個負心漢幹什麼?」
龍雁眼看著他們又要鬥嘴了,她既然沒有機會說話,不如回房間去看小說。她正想拉開椅子站起來,龍父忽然丟下嘮叨不停的老婆轉頭對女兒說:
「想不想出去玩一玩,散散心啊?阿雁!」
龍雁真的不喜歡旅遊;一來她懶,能躺著,她絕不坐著;能坐著的時候,她也絕不會站起來——只除了有一次在公車上讓位給老婆婆,那回還是猜拳輸了的結果。
另外,她會暈車,而且是有選擇的暈;她可以搭計程車,騎機車、腳踏車,卻不能坐公車、火車、遊覽車、飛機,還有船,每搭必暈,每暈必吐,屢試不爽。
就這兩個原因,龍雁從小到大只參加不得不去、放棄可惜這一類的旅遊活動;尤其讀了附近的大學後,她的活動範圍幾乎全局限在家裡和學校一帶。
因為她懶,而且體質怪異,所以龍雁堅決地否決了老爸的提議,就像她對胡美琦的提議也毫無興趣一樣;不過真是太巧了,他們竟不約而同要她借旅遊來改善心情。出去到處看看難道真這麼棒嗎?在她看來,旅遊不過是嘔吐和呻吟合併起來的折磨。
雖然她對外出旅行興趣缺缺,她父母似乎認定了出去走走是讓女兒忘記傷痛的最好方法。婚禮取消的事情已經不再困擾她,這會兒令她頭大的是那一本一本堆在她桌上的旅遊指南。遠的、近的、國內的、國外的,上山下海、深入蠻荒,只要是不限製出入的地方,她父母都想法子把完整的資料弄了來。
然後一天一個,他們輪流對她敘述哪兒有什麼奇景,哪兒又是多麼好玩,甚至把大姐、二姐也徵調回來做說客;龍雁真搞不懂他們怎麼會那麼固執地認為她就是心情不佳,不去體驗一下旅行的樂趣便無法脫胎換骨,另覓良緣!
「阿雁!」龍母從外頭回來,興匆匆地一屁股坐在她旁邊。「好巧,我們這一里替阿公阿婆辦了一次環島旅行;我問過村裡幹事,他說這個活動是為六十歲以上的人舉辦的,其他人不能參加——」
「媽!我不要參加。」龍雁放下才看了幾頁的小說堅決地說。
龍母不解地皺眉道:
「為什麼?我好不容易才說服人家讓你去,你只要沿途幫忙照料一下那些老先生、老太太——」
「拜託你,媽!這種大熱天的我幹嘛非得出去玩?待在家裡不好嗎?
「老悶在家裡人會越來越憂鬱,你這個年紀本來就該四處去看看,曬曬太陽,吹吹風,多看一些地方,多交一些朋友,這樣心胸才會寬廣,一切不如意立刻就會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