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陳美琳
安黎莎倏地由夢中驚醒,她強烈地感覺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她也感覺到豆大的汗水正沿著額頭滑下,並在這樣清晨的寒意中冰凍著自己的皮膚。
深呼吸,對,就這樣;她告訴自己,只是一個夢而已,而且已經結束了!這噩夢再也傷害不了她,只要她不去想。但要自己不去想是那麼的難,那幾年流浪的日子對她來說就像一場大災難。
在這初冬的清晨,寒意是刺骨的,但並沒有因此凍結安黎莎些許的回憶,即使那些是令她厭惡的往事,卻仍一幕幕地在她腦海中重演。她想起一天工作十六個小時;她想起發燒到頭昏腦脹還得在冰冷的水中洗碗盤;她想起和兩個女人擠在一間只有兩張床的小房間,想睡個覺還得排床位,而這麼多的辛苦中最讓她難以忍受的是男人的騷擾。
男人認為沒有規矩的女孩才會孤單地在外討生活,所以不論她做什麼工作,他們總是誤以為她除了勞力之外還出賣別的東西。她解釋,他們不信,總鬧到拉拉扯扯、直到她收拾行囊離開才算了事。這種事一次又一次發生,她才因此換過一個又一個的工作。
天幾乎要全亮了,她自然也了無睡意,既然不想坐在這兒回憶不堪的往事,乾脆就起床吧!牧場生活忙碌,作息時間規律,也許娜娜這會兒已經起床忙著準備早餐,她剛好可以幫她的忙。
她換好衣裳正往廚房裡走,注意到屋裡並沒有任何聲響,她以為自己根本就是今天第一個起床的人。
「安小姐。」
忽然有人在後頭喊她,她頗驚嚇地轉身,身後的霍奇也因她的過度反應嚇了一跳。
「是你啊?」安黎莎手拍胸前,想鎮定自己的情緒。「還這麼早,你怎麼下床來了?對了,我還沒有跟你說早安呢!」
「早安,安小姐,我也正在訝異妳為何這麼早起,娜娜都還在睡覺啊!」霍奇禮貌道。
「凌晨醒過來便睡不著了,想到廚房幫娜娜的忙,卻發現她還沒起床。你呢?傷勢好些了嗎?我想你不該這麼貿然下床走動。」
「躺了幾天真叫我難過死了,我幾乎是大半夜就醒過來,而且再也無法入睡。」霍奇歎著氣說。
「你確定你頭上的傷沒有惡化?」她憂心問。
「偶爾會疼,但我感覺得出它正在逐漸痊癒,謝謝妳這麼關心。」
「我當然非常關心,畢竟你會受傷全是我的錯。」
深怕她又提起虧欠、感激那一套,霍奇把話題扯開了。
「我覺得有點餓,想到廚房找些東西吃——」
「讓我替你服務吧!」安黎莎立刻說:「我來做一些簡單的早餐,希望你不介意和我一起享用。」
「謝謝妳,安小姐,這是我的榮幸。」
安黎莎率先走向廚房,並說:
「如果我願意稱呼你霍奇,你是否也可以叫我黎莎?」
安黎莎煎了蛋和肉片,並倒了兩杯新鮮牛奶,和霍奇坐在餐桌前共進早餐。霍奇似乎真的餓了,兩個蛋和三片肉沒一會兒的功夫便從盤底消失,她見了不禁微笑問:
「好吃嗎?我知道我的手藝遠不如娜娜。」
霍奇拿起牛奶喝了一大口,聳聳肩說:
「只要不是難以下嚥,食物在餓的時候吃起來都一樣的美味。」
「你這麼說,實在讓我聽不出是褒是貶。」
「看看我的盤子,應該有助於妳的判斷。」
說完,兩人便哈哈笑了起來,安黎莎發覺只要放鬆心情,她可以和許多人處得更自然,也許有一天她也能這麼對桑肯恩大笑。
才想著呢,廚房的門便被推開,桑肯恩一臉的懷疑和皺起的濃眉顯示出他對他們一大清早在廚房嬉笑深感疑惑與不悅。
「這是怎麼回事?」他問,聲音裡的寒意讓安黎莎斂起了笑容。
「我們在吃早餐。」霍奇簡單回答。
「吃早餐?」桑肯恩盯著安黎莎。「娜娜還有一會兒才會起床。」
「安小——」霍奇忽然想起安黎莎剛剛的叮嚀,於是改口說;「黎莎她做了早餐,非常可口,如果你等不急娜娜起床——」
「黎莎?」桑肯恩冷冷道:「你們進展得真是快,已經到了共進早餐、稱名道姓的交情,實在令我驚訝。」
霍奇納悶地站起來。
「老闆——」
「你應該回床上躺著。」桑肯恩說,口氣中帶有命令的意味。
「可是——」
「東西已經吃過了,回房間去吧!你需要休息,好早日歸隊工作。」
老闆的話本就該聽,尤其是心情不佳時說的話。霍奇看了始終沒有開口的安黎莎一眼,又瞄瞄老闆冷硬的神情,無奈地走出廚房。
桑肯恩在霍奇原先坐的位子上坐下,對面的安黎莎竟將頭埋得更低。不可能!她絕對不可能和這個人自在地相處,他總是令她懼怕、恐慌得手足顫抖。就拿現在來說,他衝進廚房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聽起來像在指責她和霍奇有什麼曖昧;接著又坐在對面,不說一句話,只是瞪著她看,這些都令她如坐針氈,難過至極。
由於無法再忍受這樣的氣氛,她站起來打算離去,偏偏這時候桑肯恩說話了。
「願不願意也為我做一份早餐啊?黎莎。」他喊她的名字,明顯在嘲弄她給霍奇這樣的權利。
她答應在此幫忙,又怎能拒絕他的要求?於是她走向爐子,背對著他問:
「你想要什麼?」
妳。我想要妳。這是桑肯恩心裡的聲音,但他的回答卻大異其趣。
「都可以,和你們的一樣就好。」
她開始煎蛋和肉,廚房裡不一會兒便瀰漫著奶油的香味。
「蛋要全熟的嗎?」
「隨便,我對吃並沒有太大的要求。」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她的背後,連眨一眼都捨不得。
「似乎你們都是這樣。」安黎莎喃喃道。
「什麼?」
她搖頭。
「沒事。」
門又被推開了,這次是娜娜對他們在廚房裡感到驚訝。她楞住,隨即又識趣地、帶著抱歉的口吻喊道:
「天啊!我睡遲了是不是?你們餓得受不了所以才自己動手,我真抱歉,你們該叫醒我的,我——」
「好了,娜娜,妳並未遲到,是我們起得太早了。」桑肯恩打斷她。
安黎莎恰好煎好了蛋和肉片,忙將它們裝盤端給桑肯恩,然後對娜娜微笑說:
「希望妳不介意我使用廚房。」
「我當然不會介意。」娜娜和藹地拍拍她的肩。「謝謝妳替肯恩做早餐。」
她搖頭。
「也許我做的不合他的意,還是妳來吧!我回房間一下,等會兒再來幫妳。」說完話,她也顧不得廚房裡的兩個人會有什麼反應便急急走開,倒是娜娜無意中瞥見桑肯恩鐵青的臉和想追出去終又作罷的微小動作。
門「碰」的一聲被撞了開來,正在縫衣服的安黎莎被這聲巨響駭得把針深深刺入拇指裡,血珠立刻鮮紅地凝結在指尖。
她倒抽口氣,急忙把布拿開以免沾上血跡,然後抓著拇指抬起頭往房門看去。
這時,她看見門口的桑肯恩的臉色陰鬱,表情怪異,他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量才勉強克制住滿腔的怒氣。
「妳可以跟霍奇一起吃飯聊天,卻不能忍受跟我這種人共處幾分鐘嗎?」他幾個大步向前,然後抓住她的肩用力搖晃著。
安黎莎畏縮著,不明白自己怎麼又引發他這麼強烈的怒氣。她再抬眼看他,令她訝異的是,他憤怒的表情忽然在剎那間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焦慮。
「妳流血了,為什麼?」他試圖抓她的手,卻因安黎莎慌忙地將手往背後一藏而撲了個空。
「你就這樣衝進來,嚇了我一跳。」她說。
「我在問妳的手,它是怎麼受傷的?」
「你嚇著了我,針就扎進我的手指裡,只是個小傷口,不——不要緊的。」
「給我看看。」他命令。
她搖頭。
「不用——」
「我說給我看看。」他堅持。
安黎莎猶豫著看看他,終於還是把指頭伸出來,心裡直覺得這情況有點荒謬。在她尚未熟悉縫製工作時就經常給針扎傷,這點疼根本算不了什麼;而桑肯恩卻把她當小孩子一樣看待,好像她連這點疼都無法承受似的,實在令人覺得滑稽。
他抓住她的手,用力壓出傷口裡的血,並且很自然地低頭用嘴吸了吸,對黎莎驚愕的表情視若無睹。
「疼嗎?」桑肯恩問,口氣非常溫柔。
「不會。」她回答著,內心還強烈地感覺到拇指上留著他的溫暖濡濕。
桑肯恩放開她的手,以壓抑的聲調說:
「為什麼將我扔給娜娜?妳明知道我遣走霍奇是想跟妳談一談。」
「談一談?可是你根本沒有說——」
「一大早看見妳和霍奇在廚房親暱地共享早餐,妳以為我還能冷靜?容我提醒妳,霍奇沒有挨揍完全是因為我還記得他是病人。」桑肯恩的表情又回復冷硬。
「你生氣是因為我和霍奇一塊兒吃早餐?」安黎莎納悶著,她實在無法將這兩件事聯想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