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陳美琳
桑肯恩昂首,他真希望霍奇能說得明白些。
「什麼意思?」
「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說,別否認不就沒事了?」霍奇低聲說。
桑肯恩兩道濃眉蹙得更緊,過了幾秒才恢復無動於衷的表情,並扯扯嘴角點點頭說:
「沒想到你居然會說出這麼有哲理的話來,如果你不介意,同樣的這番話我想送還給你,對於瑪姬,你才是該聽聽自己的心聲了。」
霍奇不自在地輕咳了咳。
「瑪姬與我何干?說起她做什麼?」
「你分明對她有意,為什麼不乾脆表明?瑪姬是個好女人,你們很適合。」
「表明什麼?合則聚,不合則散,男女之間不就這麼回事?我還以為我們有共識呢!」霍奇不屑地皺眉。
桑肯恩聽他這麼一說也只好苦笑,畢竟男女關係對他而言就是霍奇說的這麼一回事,叫他該說什麼好?
他揮揮手。
「也罷,我可沒心思管你的私事。去吩咐娜娜給工人先開飯,你也準備吃晚餐了,出去吧!」
「你呢?老闆,你不吃嗎?」
「我餓了就會吃。」桑肯恩的表情非常不耐煩。
霍奇點點頭就要往外走,隨即想起了什麼又回過頭。
「對了,今天我經過雜貨店,潘剛說你要的煙應該下午就會送到,要你撥個空去拿。」
「我知道了。」桑肯恩點點頭,想了想乾脆站起來。「我現在就跑一趟吧!抽根煙應該有助於我平靜心情。」
「娜娜不會喜歡你在晚餐時間往外頭跑的。」霍奇提醒他。
披上牛仔夾克的桑肯恩瞪了他一眼。
「我也不喜歡有人拿我薪水還老告訴我該怎麼做,你懂了吧?」
「你是第一個被允許在我店裡吞雲吐霧的人,桑大老闆。」依玲帶笑的話分明是在調侃桑肯恩,桑肯恩自然也聽得出來。
他微笑道:
「別這樣,依玲,妳知道我只喜歡這種煙草的味道,而它已經缺貨很久了,我快等不及了。」
「這麼迫不及待?」潘依玲搖頭笑道:「雖是做生意,我還是希望你少抽點煙,那對肺部不好。」
「而我又已經夠狼心狗肺的了,是不是?」桑肯恩說完便哈哈大笑起來。
跟他年紀相當的依玲也無奈地笑了。
「心情不錯啊!桑大老闆,居然肯拿自己開玩笑。」
「少來了,依玲,雖然經過了五年,我的本質並未改變,現在的桑肯恩骨子裡還是五年前的那個混混。」他說的話一半是認真,一半是苦澀。
「肯恩——」
「我說的是事實。別人敬我、怕我是因為我的財富,我不會傻得以為這就是真尊重、真誠意。」
「好了,別說得這麼絕,當你是朋友的人不會在乎你是五年前的無賴還是現在的大老闆。」依玲誠摯道。
「我知道。」桑肯恩點頭,微笑著說:「謝謝妳,依玲。」說完又吐了一口白煙。
「哎呀,這麼嚴肅幹什麼?讓我們談點新鮮的吧!」依玲拿了張椅子讓桑肯恩坐下,然後對著他說:「潘剛這幾天忙補貨忙翻了,連坐下來喝杯水的時間都少有,而這事兒我又不想和別人胡亂說,可憋死我了。」
「哦?天使鎮還會有什麼新鮮事?不都是一傳十,十傳百,不到半天就傳遍了全鎮。」桑肯恩笑著坐下。
「這事可不一樣。」這會兒是晚餐時間,店裡沒什麼人,依玲還是特意壓低了聲音:「她畏畏縮縮、躲躲藏藏的就是怕人知道,我怎麼還能拿來當趣事到處宣揚呢?」
「那幹嘛又告訴我?」桑肯恩習慣性地又揚了眉。
「因為你是桑肯恩,有錢、有勢,本事也大,能幫她的只有你。」依玲臉色忽然凝重起來。「不過依她的個性,也許不會接受任何人的幫助。」
桑肯恩好奇了起來。
「誰?妳說的到底是誰?這麼沒頭沒尾的要我猜謎嗎?」
「哎呀,我沒說她是誰嗎?」依玲敲敲自己的腦袋。「太沒記性了我。我說的是安黎莎,你記得她吧?五年前被她父親安馬丁趕出天使鎮,說她犯了什麼骯髒的罪。照我說是安馬丁自己心理有問題,這麼善良的一個女孩子會犯下什麼不可原諒的過錯?根本就是污蔑——」
潘依玲接下來說的話完全無法進入桑肯恩的腦中,他懷疑自己根本就是在聽見安黎莎三個字時就關閉了聽覺系統。
該死!他早該知道依玲說的是安黎莎,她不正是目前天使鎮裡最新的新聞題裁嗎?她才回來幾天就已經搞得他心神不寧,本以為到這裡抽根煙能輕鬆一下,哪裡知道耳根依然不得清淨。
別表現得大在意,也別皺眉,桑肯恩這麼告訴自己。何苦讓一個女人影響他這麼大?有個霍奇拿安黎莎來嘮叨他已經夠了,用不著再多一個潘依玲。
「怎麼樣?你是不是也覺得她無辜?」依玲探過身去想要得到肯定的回答:「想一想,肯恩,她是背負著流言回來的,重新開始對她而言並不容易,她實在需要有人拉她一把。」
「也許妳是多慮了,依玲,她開口要妳幫她了嗎?」桑肯恩問。
「以她的個性是怎麼也不會向人開口的。」
「那妳又如何知道她需要幫助?」
「我有眼睛,我會看。」依玲責備地看向他。「如果你見過她也會這麼想的,她看起來根本就像只憑僅存的自尊在度日。」
「是嗎?」桑肯恩突感心中一緊,聽聞安黎莎是如此的無依無靠,他再也把持不住故作的輕鬆狀。
依玲點頭,歎氣道:
「我想這五年來的每個日子,對她而言都不好過。她只是個弱女子,而這個社會根本就是朝著男性的需要在發展,實在很難想像她是怎麼熬過來的,一想起她的遭遇就會讓我忍不住心疼。」
此時恰有顧客進門,依玲過去招呼,留下桑肯恩坐在原地繼續吞吐。白色煙霧。
心疼?桑肯恩苦澀地扯扯嘴角。至少依玲很明白她該如何形容她對安黎莎的感覺,而他呢?他心裡那份奇異的刺痛又該怎麼稱呼?
桑肯恩想了又想,直到手上的煙燒疼了他的手。
安黎莎用撿回來的圓木棍使勁壓著麵粉團,她在麵粉團裡只加了些鹽,而她昨天一整天吃的就是這種略帶鹹味的煎餅。
其實她沒有一點抱怨的意思,能吃飽對她而言已經足夠了。不事生產、沒有收入,以她身邊所剩下的這麼一點錢,即使是吃麵粉煎餅都撐不了幾天,她如何還能奢望美食?
歎口氣,安黎莎把做好的三個圓餅放入老舊的平底鍋中以小火慢慢烘煎,直至表皮金黃,並傳來陣陣餅香。取來一個盤子,她將三個餅整齊的放在上頭,耐心等候它們變涼。這就是她的三餐,她告訴自己得一口一口慢慢嚼才吃得出那原始的美味。
將盤子置放於桌上,安黎莎拿起昨天裁好的布料開始縫合。依玲送給她這塊深藍色的布,質地非常細膩,感覺也很暖和,她打算用它來做一件長袖洋裝,那麼冬天一到她也就多了件御寒衣物。
依玲對她真好,她是自己回天使鎮所接觸到最友善的一個。不過話說回來,她回天使鎮至今,與她相處時間超過十分鐘的人不過兩個,而潘依玲是怎麼也不該被拿來和桑肯恩那個人相提並論的。
想起和桑肯恩碰面的那回,安黎莎對自己表現出來的驚惶失措感到羞愧。她怎麼會就那麼地跑走?還一副恐慌至極的模樣,他一定把她當成莫名其妙的神經病了。
放下針線,安黎莎拿起一個麵餅放到嘴邊輕咬了一口,想著自己為什麼要在乎桑肯恩對她的看法。他們其實相識不深,即使在五年前也不過只是見面、點頭、打招呼的交情,除了那一次——老天!她怎麼還想起那天的事?那個錯誤對桑肯恩來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但對她——應該也是沒有意義吧!
想起這件事就讓她喪失了所有的胃口,忽地又想起自己打算在今天好好策劃一下未來,不吃東西哪來的腦力跟體力?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忘了過去,忘了五年前的一切,專心於目前以及往後的日子。
安黎莎又開始嚼她的麵餅,她邊嚼邊想著怎麼開始在天使鎮的生活。當然,首先要考慮的就是收入問題,沒有金錢收入的話根本什麼都不用談。
屋外的空地很大,她想試著在上頭種一些蔬菜,這樣她既有新鮮蔬菜可吃,也許多餘的還可以拿到依玲那兒寄賣。另外她打算由依玲那兒買回布料,將之裁減縫製成衣服,再托依玲出售。
不過這些計畫還是需要金錢來支持,現在她得煩惱如何取得買種子和布料的資金。這的確是個問題,她不希望在天使鎮拋頭露面,但如此又哪來賺錢的機會?難道要她拿煎餅和人換種子、換布料?
安黎莎想到自己的窘迫便苦笑起來,繼而不可抑制地放聲大笑。天啊,她有好多事要做,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在這兒調侃自己,什麼時候那份遠離她多年的幽默感又回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