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陳美琳
戚少軍不確定自己和她是否真的情緣己了,但在說出暫時不要見面那番話時,他卻絲毫不感覺遺憾。就像現在,他把她送回家去,心裡只覺得釋然、輕鬆,他甚至在車子重新激活後,不自覺地吐了一口氣。
今天的爭執看來是會驚動胡家兩位長輩,也許還會招來一頓責備;但是他顧不了那麼多了。現在,他滿腦子都是巧夢的影子,他一定要見她一面,才能有心思想其它的事。
這麼想著,戚少軍便加快車速,但到達姨媽家仍然超過十一點,屋子裡已經沒有燈光了。
她醒來過嗎?有沒有喝雞湯或吃點東西?肚子還痛不痛?
他有這麼多疑問,卻沒有人可以給他答案,捱過了一整個下午和晚上,這下子又要他等到天亮!
戚少軍情緒低落,坐在車裡凝視著那棟岑寂的屋子,許久之後才驅車離開。
###
很巧的,鬧鐘響時,電話鈴也跟著響了起來。
他是為了在上班前先去看看巧夢才將鬧鐘定在早上六點,但是又會有誰在這個時間打電話擾人清夢?
戚少軍首先想到的是毛建園。演藝工作經常是日夜顛倒,而他又老忘了替人設想,最有可能就是他打電話來和他聊天了。
他不想接這通電話,又怕電話鈴聲吵醒了父母,只好先扣掉鬧鐘,然後無奈地接起話筒。
「喂,少軍嗎?」姨媽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在電話那端響起,令他著實吃了一驚。
「是我。」他趕忙回答。「姨媽這麼早打電話來,是不是巧夢出了什麼事?」
「出了事應該是不至於,但是她——巧夢她不見了。」葉母略顯慌亂地說。
「不見了?什麼意思?」
「不見了就是不見了嘛!」葉母跳腳。「今天早上我起來想去看看她,因為她昨天晚上一點東西都沒吃,只是一直睡,所以我有點擔心。可是剛剛我到地房裡,卻發現她不在床上,於是我到浴室、廁所去找,也不見半個人影;後來,我還在屋子裡喊了老半天,一點響應也沒有。我差點急瘋了,這丫頭肯定不會一大清早去慢跑運動,那究竟是上哪兒去了呢?結果你猜怎麼了,我在客廳裡走來走去時,忽然瞄到桌上有封信,居然是巧夢留給我的——」
戚少軍聽不下去了。
「姨媽,妳先別慌,待在家裡等我,我馬上過來。」他掛上電話,開始梳洗更衣,腦子裡不斷猜測著巧夢的信裡寫些什麼。她不會想不開吧?以她的個性,她絕不會對姨媽做出這等殘忍的事,何況事情應該不至於這麼嚴重才對。
儘管這麼對自己說,他還是焦慮得幾乎忘了衣服怎麼穿。
好不容易整裝完畢,他以跑百公尺的速度衝過幾條街,姨媽則已經拿著那封信站在門外等他了。
「瞧你,幹嘛跑道麼急?我話都還沒說完呢!」葉母皺眉。
「巧夢在信裡說什麼?有沒有說她到哪兒去了,什麼時候回來?」戚少軍喘著氣問;眼前他最想知道的就是巧夢的去處。
「我在電話裡就要告訴你的,是你沒耐性聽把電話掛了。」葉母拉著他進屋裡坐下,還替他倒了杯水。「巧夢說她睡夠了,忽然想找個地方去玩玩,過幾天悠閒的生清,所以留了封信,收拾收拾東西就出發了。」
「她沒說上哪裡去嗎?」
「信上說她自己也還沒決定,決定之後會打電話回來告訴我。」葉母居然笑了。
「剛看過信後我也像你一樣著急,後來仔細一想,她都已經二十多歲了,出去走走、散散心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而且她也說了會打電話回來,應該沒什麼好擔心的。不好意思一大早吵醒你,還害你這麼匆忙趕過來。」
「您真的不擔心嗎?」
對於巧夢的離家,戚少軍無法像姨媽一樣淡然視之。「我是說讓她一個女孩子單獨到某個地方去,而且又不知道她要待幾天……」
「擔心也沒有用啊!」葉母皺眉。「就算不讓她去,這會兒也是不知道要上哪兒去找她了。」
「接到她的電話立刻叫她回來。」戚少軍急切道:「她現在健康狀況不佳,要出去散心也應該等身子稍稍恢復了之後再做計畫。」
「就怕說了,她也不當一回事。」葉母說:「我不會勉強她的,我們母女之間一向都只有溝通,沒有專制。」
連姨媽都這麼說了,戚少軍也無可奈何,只有歎口氣道:
「那麼請您務必要問出她在哪裡,然後我會去找她,把她帶回來。」
「你要去找巧夢?」葉母喊,拚命忍住想笑的衝動。
「別告訴巧夢這一點,否則我怕她不肯透露她所在地點。」他一面說,一面想起她的出走帶給他心靈與精神上這麼多的困擾,便明白自己今天又什麼事都做不了了。
###
巧夢佇立在「慈輝」孤兒院的大門前。最先竄入她腦中的想法是鄉下的清晨確實比台北多了些寧靜,而這正是她此番離家所欲尋找的。
姨丈出資擴建的院舍在經過十多年的風吹、日曬、雨淋,當年的潔白嶄新已不復可見。而爬牆植物幾乎佈滿了大半的牆面,雖然美化了環境,卻也增添了幾許陰涼。
這裡也算是她的家,雖然院會擴建完成後,她就不曾在這兒住過,但是對孤兒院的一草一木、一屋一瓦,她都有著莫大的感情。就像現在,一大早站在這裡,呼吸著幼時熟悉的空氣,她幾乎有想哭的感覺。
昨天她一到這兒,就先到楊奶奶的墳前上過香,也就在那時候,她忽然發覺自己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回到這裡了。楊奶奶過世也有七、八年了,除了和姨丈回來奔喪那一回,往後似乎都是姨丈自己回來替楊奶奶掃墓的。
她是個不知感恩的人嗎?巧夢坐在微濕的地面上這麼想。親生父母去世之後,她接受了無數人的幫忙才有今天,而對於這些幫過她的人,她要做些什麼才算是回饋呢?
她經常都在想這個問題,也盡力做著自己認為該做的事;她盡量想使每個人滿意,總覺得自己老是做不好。
她接受母親的供給讀完了大專,畢業後卻遲遲沒有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後來,聽任媽的安排進了戚氏,只做了一個月就辭職,還任性地跑到這兒來閒晃;有時候想想,她真是一無是處,只會給大家帶來麻煩而已。
就像少軍表哥親吻她的事;那時,她應該逃,應該反抗的,可是她沒有,還不知羞恥地響應他。表哥已經有要好的女朋友了,而他們怎麼可以發生這種行為——天!真是一想起來就臉紅。
「妳果然在這裡。」忽然,巧夢身後傳來戚少軍低沉的聲音;她在驚愕之餘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巧夢直覺地轉頭,看清楚身後的人時幾乎要滾下山坡。
「我想在這裡試著等一等,沒想到這麼早就看見妳坐在這邊。」戚少軍一臉疲憊地說。
「你——」巧夢張大眼睛和嘴巴指著他。「你來這裡做什麼?」
「找妳。」他簡單回答,隨即歎了口氣。「我可以坐下嗎?開了整夜的車,真的好累。」
「你幹嘛開夜車下南部來找我?還有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是不是我媽告訴妳的?」
「她說妳在南部,線索還真籠統,至於孤兒院——這是我一路上推測揣摩出來的第一可能目標。」戚少軍看著她。「妳怎麼可以就這麼一個人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妳——妳的生理痛呢?」
「已經好了。」巧夢紅著臉瞪他一眼。「你該不會是為了這個,而特地跑道麼一趟吧?」
「妳留下一封信就不知去向,還希望我們不聞不問嗎?」
「這算是哪門子的不知去向?在信裡我寫得很清楚,昨天也打過電話報平安了啊!」巧夢蹙眉。「我媽真愛瞎操心,難道我一個二十多歲的人了還不能照顧自己嗎?」
「其實——」戚少車低下頭。「我才是那個最擔心的人,是我要姨媽接到妳的電話之後立刻通知我的。」
「啊——」
「因為我不但要擔憂妳的健康狀態,還必須還必須考慮到妳在精神方面……」
「我可不是真的有神經病!」巧夢喃喃道。
「我指的是辦公室裡發生的那件事。」他轉頭面對她。「我無法假裝不曾吻過妳,妳呢?妳能嗎?我非常駭怕妳是因為我失控的舉動才遠遠逃開的。」
第八章
他的眼裡除了有她的倒影,還有抹難以形容的憂慮及壓抑。巧夢的心被緊緊地勒住,她感覺呼吸困難,雙頰霎時一陣火熱。
「別再提那件事了。」她乾笑而聲,低著頭不敢看他。「是我不好,你記得嗎?我吃了太多止痛藥——」
「這不是我要談的重點。」
「這就對了!」巧夢的聲音稍微大了些。「我們都是成年人,一個吻——那個小意外——就讓我們把它忘了吧,那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