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陳美琳
就因為對「愛」這種情感無所知,冷劍晨自然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或形容此刻他心裡那股莫名的佔有慾。他只明白自己不能也不想讓她離開,更不喜歡就這麼把她關在囚牢裡。然而她對冷鷹堡而言是個危險份子,他這個做寨主的又怎麼能為了心疼她而罔顧弟兄們的性命??
時局太亂了!朝廷和亂黨都想延攪冷鷹堡這批驍勇的山賊以成其大業。然而他們是一個近乎與外界隔離的山寨,雖然裡頭什麼十惡不赦的人都有,但自他們進山寨以後就受冷鷹堡的庇護;他有責任確保他們的安全,不讓他們受奸小的利用。
也許這就是他為難的地方。幾天來他就為了這個難取難捨、日夜不安。她是做戲就罷了,萬一她就像外表那般膽小柔弱、一點武功底子也沒有呢?他豈不是錯罰了她?
原本他已決心不顧一切逼她嫁給他的,那樣不但可以保住她的性命,也無損於他非得保護她的決心。可是阿孟發現了那包火藥,那包該死的火藥!那東西把他一切的計劃全給毀了!
如果她對冷鷹堡的威脅一直無法解除,那麼他遲早得下令將她處決,畢竟他有他的立場,徇私不得。在這之前他應該再和她談談,勸她說出一切,說出幕後指使人是誰,那麼他才能幫她,以他寨主的身體保住她這條命!
雪下大了,那些毛皮不曉得夠不夠暖?送去的晚飯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吃了!東想西想的,冷劍晨怎麼想怎麼不放心。一陣遲疑,他終於起身,惱怒地跨著大步走出溫暖的房間。
冷劍晨在囚牢外佇立良久,還附耳在門外傾聽裡頭的動靜。四週一片漆黑,牢裡亦無半點聲響,他想著自己是否該就這麼離去,假設她一切都好。
幾經遲疑,他決定還是離開;要探視她有的是機會,何必在這麼冷的夜裡驚擾她的睡眠?於是他轉身就要離去,卻不經意地發現他今晚送來的晚飯仍原封不動擱在原處,湯都已結成了冰。
他的心漏跳了一拍,眼睛瞪著地上的食物,腦子裡卻閃過各種可能的情況。她為什麼不吃東西?是賭氣?駭怕?還是?——還是病了?
放下手中的燈,冷劍晨顫抖著拿出鑰匙打開了囚牢的門。
「蘇蘇!蘇姑娘!」他喊著,沒有得到回音,等將油燈拿至牢中,他才看見一個瘦弱的身影倒在牆角。
就像有人在他心上捅上一刀!冷劍晨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懼。他急奔向前,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心疼地發現她的額頭好燙,渾身還冒著汗。
被人從地上抱了起來,蘇蘇掙扎著睜開眼睛,吃力地開口了。雖然她其實並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好冷!好——好黑好黑!不要——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駭怕——好駭怕——我要爸媽,我要爸媽——」
她虛弱地哭喊著,緊閉的眼角還流下淚水,冷劍晨感覺心如刀割,悔恨如潮水般幾乎將他淹沒!什麼都可以假裝,生病卻是假不了的!她此刻發著高燒,神智不清地囈語,而這都得歸咎於他的冥頑不靈。
她不僅不是練家子,甚至比一般的姑娘家更瘦弱幾分,這點他早就看出來了不是嗎?為什麼就是該死地不肯承認?硬要說她是危險份子,給她扣上罪名往囚牢裡扔?瞧瞧這下子他把她逼成了什麼樣子!
緊蹙著眉,冷劍晨用手拭去她臉上的汗珠,取過毯子欲將她緊緊包裹起來,幾乎已無意識的蘇蘇卻舉手推拒,嘴裡並發出呻吟聲。
「乖,蓋上這個才暖和。」冷劍晨以從未有過的溫柔態度說,一邊抓住她在空中胡亂揮擺的手。沒想到,他這麼一抓居然惹來蘇蘇一聲哀嚎,並開始掙扎想推開他。「好痛!我的手——疼死我了——好疼——」
冷劍晨眉一聳,倏地抓穩她的手瞧個究竟,驚愕地發現她的每個手指都有凝結的血跡!他再仔細查看,原來她的手上一是一條條被木片刮出來的傷痕。
這一定是她抓門時抓出來的!想著她因為駭怕而啜泣,想盡辦法喊啞了喉嚨就是沒有人幫她脫離恐懼,他的心疼痛得彷彿要碎了!是他把她害成這副模樣,這個他唯一在乎的女孩,卻被他的固執給傷得這麼重?什麼理由也無法為他自己脫罪!
是的,現在他終於可以相信她的無辜,但是以這種方式證明卻是他從來不曾想過的啊!
「對不起!」他緊緊摟住她,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對不起!」他喉嚨哽塞,深吸了口氣,抱著著她走出牢室。
人畜都醫的沈千浪,在寨主的一聲命令下趕至寨主的房裡檢視蘇蘇的病情,並且仔細剔除了她指甲中的木屑,上了傷藥。
「她應該是受了寒。」沈千浪在看過她的情況後對冷劍晨說:「手上的外傷倒不打緊,只是她在冰冷的牢房待了太久,身體冰涼,氣息微弱又急促,不小心的話也許會——」
冷劍晨猛力抓住他的肩。
「該死!不准說她會死!不准說!」
「寨主——」
「醫好她!你聽見了沒有?如果她死了,我要你也活不成!」
沈千浪苦笑。
「這句話我其實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並不真是個大夫,寨主。」
「至少你在這方面已經很有經驗了。」
「只要稍微冷靜下來,你會想起我醫的對象多半是動物。」沈千浪歎氣。「就算我真是個神醫吧!生死這回事有時候也不是人力所能決定的,寨主。」
冷劍晨失了魂似地坐回椅子上。
「你的意思是——她已經沒救了?」
「希望不至於如此嚴重,不過她的情況看起來實在不太樂觀。」
「救她!別讓她死!」冷劍晨沉痛地哀求,冷硬的表情出現了裂痕。「該死的人是我!是我不聽她的解釋將她關進囚牢,是我讓她在冰冷潮濕的石室待了兩天!無視她的恐懼和哭喊。所以如果有人該死,那個人絕對是我而不是她,不應該是她!」
「她來歷不明又攜有危險的火藥,關她進牢裡已經是絕對僅有的寬大了。」沈千浪就事論事,說這番話並不代表他喜歡看見一個原本好端端的女孩子生命垂危的躺在那兒。
「可是我錯了。」冷劍晨疲憊地承認。「她強烈地干擾了我的情感,所以我過度意識到自己必須公正。她說什麼我都予以否認,一概否認!因為我認為自己若是相信了她,那就是偏袒。你說,冷鷹堡的寨主怎麼能偏袒一個外人?」
「你對自己太嚴苛了。」沈千浪道。
「必須如此,我有我的責任。」
「人並不是神,寨主。」
「什麼意思?」
「就算你真錯信了她又怎麼樣?是人都會犯錯的,弟兄們會明白這點。」
冷劍晨點點頭。
「謝謝你的安慰,但是目前我最需要你為我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救她,救她!」
「我會盡力。」沈千浪微微一笑。「她喜歡馬,而我總覺得喜歡動物的人不可能太壞。」
「如果我也能早點有這個體認就好了。」冷劍晨苦澀道。
沈千浪走到床邊替蘇蘇拭去汗水。
「停止苛責自己,寨主,」他說:「一切都是天意。」
雖然沈千浪和冷劍晨徹夜守護,並喚醒仙兒反覆以冷水替蘇蘇擦拭滾湯的身子,欲降低其體溫,蘇蘇的情況卻始終不見好轉。天已微明,她依然高燒不退,氣息急促而薄弱。
三具人心急如焚,躺在床上的蘇蘇卻絲毫不知。她能意識到的只有一片黑暗,死神猙獰的面孔朝她逼近,她卻不能、也不想抗拒。
就這麼隨他去吧!死了也好過在那個又濕又冷的黑暗石牢裡多待一天。她越來越覺得自己應該在隨車子摔下山崖時就死去。在這裡——「大唐帝國」,她勇敢面對現實,學習獨立,卻被當成危險份子關進牢中,最終還不是免不了一死!
本來她還奢望著有朝一日能回去看看爸媽,畢竟她莫名其妙的來到這裡,也有可能在某個時機再回到中華民國八十三年自己的家中。而此刻,雖然昏昏沉沉幾乎沒有任何知覺,蘇蘇內心知道再也沒有希望了。她吸不著空氣,肺部像火燒般熾熱,才二十歲的她分明已走到生命的盡頭,還有什麼機會見父母一面?向他們道謝訣別?
不知道什麼力量使然,此刻的蘇蘇突然睜開雙眼,目不轉精地看著床前焦慮的三個人。
「她醒了!她醒了是不是?」仙兒低聲喊,眼底出現一絲希望。
冷劍晨拉過沈千浪,將他推向床前。
「她醒了,你快看看現在該怎麼辦!」
「她並沒有醒過來。」沈千浪在看過蘇蘇的情況後神情凝重道。
「沒有醒?」冷劍晨聳起眉。「什麼意思?她明明睜開眼睛了。」
「雖然她看起來——」
沈千浪的解釋被蘇蘇淒厲的哭喊聲打斷。他回頭,看見仙兒被嚇得遠離了床邊,蘇蘇則大聲哭鬧,雙手緊抓著身上的毛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