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陳美琳
「藥我買回來了。」進了對面的屋子,冷飄水提著藥材對瞇著眼的老婆婆說。
「藥?什麼藥啊?」老婆婆問,微揚的眉在額頭間擠出更多的皺紋。
「你不是要我去買些補藥嗎?」
老婆婆依舊一臉茫然,直到冷飄水的臉開始泛紅了,她才張開嘴啊了聲。
「是給你那小妻子補身子用的啊?沒想的你真買回來了,挺有心的嘛。」老婆婆說著,哈哈笑了,冷飄水無表情的臉越來越紅。
「藥買來就得煎了喝,你提著它上我這兒做什麼?」老婆婆接著問。
「想請婆婆替我煎這貼藥。」冷飄水回答。
老婆婆聞言,叉腰朝他嚷:
「我?你想要一把年紀的老婆子我替你煎藥?有沒有弄錯啊你?!」
「因為——」
「藥是給你那小妻子喝的,你自個兒煎才顯得出你疼惜嘛,你說是不是?」
「可是我——」
「有什麼好害臊的呢,年輕人愛不愛的都能掛在嘴上說了,你煎個藥給妻子補補身子有什麼不得了的?」老婆婆說著,露出少女做夢般的神情。「哎呀呀,你那漂亮的小妻子肯定會很開心吧,能喝到丈夫你親手煎的藥湯。」
冷飄水極想動怒,但最終他也僅是揚了揚眉。這老太婆是怎麼回事?從來不好好聽人說話的嗎?
「我說婆婆——」
「求我也沒用,」老婆婆打斷他的話。「藥你得自己煎,我是不會代勞。」
冷飄水深吸了口氣。
「婆婆能否先聽我說句話?」
「可以啊,你儘管說。」
「我不會煎藥。」他直接道。
老婆婆愣了愣,好一會兒之後終於弄懂了他的意思。
「原來你不會煎藥啊,這種事你早點說嘛。」
冷飄水輕歎。
「所以才想請婆婆幫忙。」這會兒該沒有問題了吧?他想。
「那怎麼行!」結果居然還是這麼句話。「藥你得親自煎,你那小妻子知道了一定很開心,這麼一來,補湯就會有雙倍、甚至更大的效果。」
但是他不會煎藥啊,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冷飄水正想開口提醒這個糊塗老太婆,她卻搶了個先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會煎藥材是吧?別擔心,婆婆我可以教你啊,很簡單的,包你一學就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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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冷飄水被硬拉進屋子裡,在老婆婆的嚴格指示下開始他首次的煎煮湯藥訓練。水該加多少,什麼樣的火候才對,何時該扇風助燃,只要有那麼點地方做刻不對,老婆婆責難糾正的聲音立刻便會傳來。
折騰了好一會兒,黑漆漆的湯藥終於煎好了,就盛放在一個小碗中。望著眼前的小小成果,冷飄水鬆了口氣,大有和人苦戰一回的感覺。
「藥煎好了,快趁熱端回去給你那小妻子喝吧。」老婆婆笑嘻嘻地說。
才稍稍鬆懈下來的冷飄水聞言又揚起了眉。
「要我端過去嗎?」他問。
老婆婆一聽,也挑起兩道白眉嚷:
「當然了!難道要我拖著這把老骨頭替你送過去?」
冷飄水沉默不語。
「還不快去!這麼冷的天,湯藥很快就會變涼了。」老婆婆在一旁催促。
冷飄水抬起頭。
「有件事想麻煩婆婆。」他說。
「咦?不會是真要我替你送湯藥過去吧?」
他點頭。
「為什麼呢?」老婆婆蹙眉問。「把自己親手煎的藥端過去,你那小妻子會很高興的。」
「她叫綠楊。」什麼小妻子,連名字都是他好不容易才問回來的。
「哦?你那妻子名喚綠楊嗎?」老婆婆笑著點點頭。「是個好名字耶,就跟她的人一樣善良不俗。」
冷飄水不知道該做何回答,儘管心底非常清楚她的好,卻無法忘卻她根本不是他的妻子,他們之間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
想起這些,令他更加沉鬱,然而看見碗裡的湯藥,冷飄水記起此刻最重要的就是讓她喝下這湯藥,而且還得趁熱。
「婆婆願意替我送藥過去嗎?」
「我不是說過了嗎?你應該自個兒端過去,你也要回去的嘛,順道而已啊。」
「我怕她不肯喝。」冷飄水道。
老婆婆聞言,詫異地問。
「這……這話怎麼說?」
「我們……呃……起了點爭執,她正在生我的氣——」
「只是夫妻間的小爭吵,沒什麼大不了的,藉著你親手煎的藥不正好可以握手言和?」
「她不會喝的,如果知道藥是我煎的。」
「怎麼會——」
「麻煩婆婆替我把藥送過去好嗎?還有,別說藥是我煎的,就當作是婆婆好意替綠楊補身子。」冷飄水道。
老婆婆還想說什麼,卻在冷飄水執意的眼神下作罷,只是點點頭。
「既然你這麼堅持,老太婆我就聽你這麼一次。不過,你也聽聽婆婆我說幾句話好嗎?」老婆婆神情轉為慈祥。「人家說夫妻嘛,床頭吵床尾和,你這大男人就多讓讓她嘛。婆婆人瞧得多了,看一眼就知道綠楊是個難得的好姑娘,人漂亮心地又好,這好不容易修來的福分你可要好好珍惜,聽見了沒有?」
雖然每一句話都清楚地聽見了,冷飄水卻無法回答。難以言喻的苦澀滋味正在他體內蔓延,從腳底一直到頭頂,令他全身發冷,知覺盡失。
怎麼樣才叫珍惜?冷飄水並不知道,他從未想過好好地、很努力地去珍惜某樣東西究竟是什麼感覺。而現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那種想永遠保有某個人的強烈慾望,那種想一輩子珍惜卻注定要失敗的無奈。
冷飄水沉默了。老婆婆在一旁看著,雖然有些疑惑不解,但或許是察覺或感受到那麼點不對勁吧,不再說什麼,悄悄端起湯藥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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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候越來越冷,柳綠楊卻越來越沮喪。她幾乎把老婆婆和老爺爺所有的衣物都縫補過了,有許多甚至繡上了複雜的圖樣,所以她現在終日無事可做,閒得老想掉眼淚。
好寂寞啊,柳綠楊想。在情劍山莊裡她也總是一個人,卻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即使纖雲小姐和娟兒只能偶爾陪陪她,她也還有刺繡可做。
不能刺繡的她什麼都不是,這種感覺令她非常厭惡。
終於有一天,逐漸累積的沮喪超出了極限,她對著坐在桌前喝茶的冷飄水喊道:
「我想刺繡,給我絲布和針線。」
冷飄水挑起眉轉頭,只見她強忍淚水故作堅強,那神情教人不捨,他卻僅是面無表情。
「我說過很多次了,你不該讓自己太累。」
柳綠楊看著他。
「你怕我死嗎?」她問。
冷飄水不語,但揚起眉怒視她。
「我真的會死,再不讓我刺繡,我很快就會死去。」柳綠楊接著說,繼而撇開頭。
那是威脅?抑或只是憤怒中說出的傻話?冷飄水不清楚,看不見她的神情,他連猜測假設都不敢。
但是他也氣惱,氣她為何能將死說得如此容易,當他開始留戀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難道她腦中想的就只是刺繡和死亡?
冷飄水想搖晃並詢問她,然而見她低垂著頭坐在床榻上,整個人仿若僅有軀殼沒有靈魂,他知道自己終究會讓步。
他會給她那該死的布和針線,只要她別再以那樣的表情說出那樣的話。如果她肯笑一笑,或許他甚至願意替她去取天上的月亮。
厭惡自己竟有這般可笑的念頭,冷飄水倏地起身朝屋外走去。而注視他背影消失在眼前,柳綠楊強忍的淚水也跟著落下。
他果然一點也不在乎她,竟這麼不理不睬逕自離去。
哭累的她睡了又醒,屋內已逐漸被夜色籠罩,而他還未回來。孤單無助的情緒令柳綠楊慌張不安,她有強烈的衝動想趁這個機會逃開,即便是凍死在陌生的街巷,總好過過這種被困的日子。
就在她即將被自己說服的當兒,木門被推開了,一身白衣的冷飄水走了進來。他點燃油燈,柳綠楊看見他黑髮上有點點白雪。
連平地都開始飄雪,顯見寒冬已近。
「為什麼不點燈?」冷飄水開口問道,柳綠楊這才感覺到陣陣寒意,她不由自主地打著哆嗦,惹來冷飄水蹙眉凝視。
之後他將一包東西扔給她,轉身在桌上又燃起一盞燈,將它擱在一張椅子上並拿近她身旁。
「這是什麼?」看了看膝上的那包東西,柳綠楊抬頭問。冷飄水則是盯著她瞧,不答反問。
「你又哭過了?」
「因為你半句話都不說丟下我就走了。」她撇過頭細聲道。
「是你說要布和針線的。」
柳綠楊眨眨眼睛,在察覺他的意思後詫異地低下頭。
「這是——」她撫著那包東西,明白了一切,卻難以相信。
「這是個小村子,能買的就是這些了。」冷飄水看著她,片刻後接著說:「如果你沒日沒夜地繡個不停,我會把那些東西給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