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陳美琳
「咦?怎麼城裡到處都貼有告示?是不是又出現了什麼十惡不赦的通緝犯了?」
一位婦人憂心地對鄰居的阿婆說。
「過去問問人家吧!如果真是出現了什麼殺人狂,我們也好提高警覺,多做準備。」阿婆這麼回答,兩人於是選擇朝其中一群人走過去。
她們不識字,又被擋在人群的最外圍,正打算隨便找個人問明情況,隨即便發覺沒這個必要,她們只消站在一旁聽這些人你一句、我一言地就能得知真相了。
「喂!前面的人,這告示上頭到底寫著些什麼啊?」剛好有位瞇著眼睛的老先生這麼問。
「是不是通緝哪個江洋大盜啊?」有人跟著又問。
「不是。」前頭終於有人回答了。「告示是當今聖上派人貼的,也就是所謂的聖旨。」
「聖旨?這可就奇怪了,出了什麼大事要皇上這麼派人四處貼告示昭告全國?」
「哎呀!這下慘了,會不會是要打仗了?」有人敏感的急問。
「你先別急,這位大嬸,聽聽前頭的人怎麼說嘛!」
「啊!這告示上說的江青璃不就是那個雕刻師父的女兒嗎?」前頭有另一個聲音說,霎時之間引發了一連串的問題。
「江青璃?就是那個在柳家迎親當天被人劫走的姑娘嘛!」
「聽說她袒護那個大盜,怎麼都不肯說出他的名字呢!」這人的小道消息特多。
「也許是受到了威脅吧!她看起來是個乖巧的小姑娘,不可能會和盜匪勾搭的。」
一婦人道。
「這也很難說,光憑外表怎麼能知道一個人是好是壞?」
「真要說起來,她也很可憐的,發生了這樣的事,不僅婚事吹了,這輩子恐怕都要被人指指點點過日子,更別說要找到什麼好婆家了;姑娘家碰到這種事……唉!
可憐哪!」
「但告示上怎麼會有她的名字?照理說,這種芝麻小事不可能驚動皇上的呀!」
「會不會是事情有了什麼新的發展?說不定真像外頭傳說的,那姓江的姑娘和大盜是一夥的——」一名壯漢說了。
「年輕人,不知道就別胡猜,姑娘家的名節可不是能拿來開玩笑的。」有一老漢提醒著。
「唉!那件事鬧得城裡人盡皆知,一個女孩子和不知名的大盜在外頭過了一夜,你說她還能有什麼名節可言?」壯漢可不服氣了。
一提起幾天前那樁搶親案,由於在場有許多人曾親眼目睹,是以人人搶著發表自己當日所見,一時之間眾說紛紜,幾乎所有的人都忘了他們聚集在牆邊所為何事。
左一言,右一語,七嘴八舌嚷開了。
「別吵,大夥兒別再吵了!請靜一靜——」終於有人看不過去了,扯開嗓門大聲喊著。「大夥兒站在這兒不就是想知道告示上寫些什麼嗎?怎麼忽然間就吵了起來了呢?」
他這麼一喊,果然起了些作用,一群街民慢慢又靜了下來,個個都把目光集中在那個開口說話的人身上。
「喂!這位年輕人,」有人說話了。「你看起來像讀過幾年書的樣子,應該是識得幾個字吧?不如就由你來告訴我們這告示上究竟寫些什麼,我們知道了也好開始忙自個兒的事情去。」
這個提議一出現便獲得了大家的贊同,那位被委以重任的年輕人一時之間成了大家注目的焦點,頗覺不好意思地搔著頭,還裝模作樣地咳了幾聲。
「既然受到大家的擁戴,在下我就——」
「啪」地一聲,一雙草鞋擊中了的他頭。
「別在那兒咬文嚼字的,你爺爺我可沒閒功夫聽你說書唱戲啊!書獃子。」一位砍柴的壯漢咆哮道。
眾人都笑了,書生頗為生氣,奈何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撇撇嘴,回頭看了看告示,轉身把上頭的「聖旨」對在場其它人復頌了一次。
「喂!」又一隻草鞋扔了上來。「你嘮嘮叨叨念了一大串是什麼意思?好好解說一下嘛!」看看草鞋的樣式和大小,應該又是剛才那位砍柴的仁兄。
書生摸著被擊中的頭,咬著牙開始解說皇上命人四處貼出的告示內容——「告示上是這麼說的:長安城雕刻名師江寓簾之女江青璃,悉心服侍臥病在床的母親多年,無怨無尤,其心可佩,是一個堅守婦德、貞潔不容懷疑的好姑娘。聖上親頌詔書收為義妹,並婚配前朝中大臣楚君逸為妻,特以此昭告天下。所有的內容就是這樣了。」
「哦——」大夥兒都明瞭了。
***
江青璃守喪期滿,楚君逸以八人大轎風風光光地將她迎娶進門。
由於新娘是皇上義妹,婚禮自然馬虎不得,「銀月山莊」難得地大宴賓客,宮中權臣和達官顯要紛紛攜賀禮前來道賀;山莊裡一時之間賀客盈門,所有的僕人都出動了,個個都忙得馬不停蹄似的,卻也只能勉強應付。
楚君逸向來不喜熱鬧鋪張,在這種情況下卻也不得不擠出笑容穿梭於賀客之間。
接受了無數的祝福和賀喜,也喝下了一杯接一杯的喜酒,直到星月滿空,賓客盡散,楚君逸亦已步伐不穩,精神渙散了。
「對不起,嫂嫂,三哥平常很少喝酒,一下子喝了這麼多,好像『有點』醉了。」
楚夢月帶著歉意笑著對江青璃說,此刻楚君逸正由聶平扶著往床上躺。
「居然在洞房花燭夜醉得不省人事,實在——」聶平看著在床上酣睡的楚君逸,皺著眉連連搖頭。
已經揭去頭巾的江青璃雙頰微紅,微笑著對他們說:「都是為了我,『銀月山莊』才必須這麼大費周章宴請賓客,我知道他——他其實並不喜歡這樣——」
「我說過,為了你,三哥什麼都肯做,尤其嫂嫂你現在是皇上的義妹,婚禮又怎麼能隨隨便便、草草了事呢?」楚夢月調皮地伸伸舌頭。「托嫂嫂的福,山莊才能這麼熱鬧,你知道嗎?有許多大臣帶著他們的公子一塊兒來,其中有幾個還真可以說是氣質優雅、風度翩翩呢!」她說著看了聶平一眼,聶平則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有你喜歡的人嗎?哪天我來告訴你三哥,讓他替你牽牽紅線。」江青璃笑道。
「這樣豈不是羞死人了?女孩子家怎麼能先開口說這種事?你說是不是?聶平?」
楚夢月忽然問。
「啊?什麼事?」
聶平哈欠連連,明顯地根本沒聽見她們說些什麼,楚夢月不禁氣得撅起了嘴巴。
這一切全看在江青璃眼裡,不過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了笑。
「今天真是辛苦你們了,你們先回房休息吧!他——」她看看已然熟睡的楚君逸。「就交給我來照顧吧!」
聶平點點頭,和嘟著嘴的楚夢月一道走出了新房。
江青璃輕輕掩上房門,看著床上那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孔,再看看自己一身的鮮紅嫁衣,很難相信眼前的這一切都是真實的,而非夢幻。
一夜之間她洗刷了冤屈,由不貞不潔的壞女人一變而成為皇上的義妹;眾人不再對她指指點占,鄙夷與猜測變成了謙遜和笑容,而這一切,全是她的丈夫委屈了自己去替她求來的。
他厭惡宮中虛偽的生活,卻為了她主動進宮;他痛恨攀附權貴,卻為了她向聖上開口請求;他是一個重原則的男人,卻肯為了她去做那些違背他原則的事,想起這些她總忍不住想哭。
近來她的心境已經慢慢地趨於平靜了。
她接受了母親的死,也接受了自己與楚君逸的情緣,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感覺事情逐漸朝正確的方向進行了。
一直到今日與他行過禮,進了洞房,揭了頭巾,在他對她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的剎那,她忽然發覺自己是如此強烈地愛著他,與他成為夫妻仿癈是上天早就安排好似的,一切都是那麼理所當然!
想著近日來的一切,江青璃終於露出了釋懷的一笑——娘!您可以放心了。女兒沒有嫁入柳家,卻尋得了生命中真正的至愛,從今而後將伴隨他身邊,朝夕相依、禍福與共,直到人生的盡頭。娘!您真的可以無牽無掛地到爹身邊去了……她在心裡告慰母親在天之靈。
床上的楚君逸忽然坐了起來,神情慌亂地四處張望,直到看見朝他走來的妻子才恢復過來。
「我——」他閉了閉眼睛,然後露出笑容。「對不起,我居然睡著了——」
「你只是太累了。」她在他身邊坐下,伸手輕撫他的額頭。「怎麼了?做了惡夢嗎?」
他抓住她的手放到唇邊一吻。
「夢見你被搶走了。」
「我?被搶走?」她愕然。
「嗯,就在成親那天,被一個蒙面人帶走了。」他說,又吻了她的手。
她楞了半晌,隨即咯咯笑了起來。
「你在說笑對不對?這種夢——太湊巧了,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