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陳美琳
「是做不到,還是根本就不想去試?」風允文問。「如果你心底一直認定該死的人是老鷹而不是你那個偉平,那麼你和老鷹也許真的一輩子都無法和平共處了。」
「不,我並不是說他就該死,但偉平也不該死不是嗎?他是那麼善良而無辜。」方嵐若道。
「所以我說一切都是命,命中注定的事躲也躲不過。」雷豹放下湯匙。「你讓自己沉溺在過去的傷痛中不肯走出來,我覺得這對你而言很不健康,對老鷹來說也不公平。你自己多想想吧!既然你當我們是朋友,有什麼苦都可以對我們說,有些事一說再說,漸漸便能坦然面對了。」
「是啊!」風允文點頭。「多笑笑。你笑起來美若天仙,誰見了都會為之傾倒。對老鷹笑笑看,他一定會像呆子一樣說不出話來。」
「才不會有這種事!」方嵐若臉紅了。低頭吃著自己的食物。
風允文微笑。
「臉紅起來更漂亮呢!難怪老鷹他──哎喲!」他忽然喊叫,隨即轉向雷豹吼:「你踩到我的腳了,白癡!」
「是嗎?那可真是抱歉。」雷豹笑容可掬的臉上根本不見一絲歉意。他不理會風允文的怒目相視,逕自對方嵐若說:「這個星期六公司有件生意必須南下去談,我看你搬來一個星期,很多地方都還不適應。心裡一定很希望能回高雄去看看你阿姨吧!不如你去跟老鷹提一提,如果他同意了,到時候看他是要我或阿風南下,都可以順道送你回去,你說怎麼樣?」
「啊!」方嵐若眼睛一亮,興奮地看著他。「真的嗎?可以回孤兒院去看看?那真是太好了,我好想念阿姨和那些小朋友呢!」
「得先問過老鷹。」風允文提醒她,她一聽,興奮之情霎時冷了下來。
「合約裡說我不能回去。」她幽幽道。「何況我才來不到幾天,都還沒進入狀況就想回去,連我自己都不好意思開口要求了,萬一他罵我──」方嵐若想起他罵雷豹和風允文的模樣,嚇得連連搖頭。
「他不會罵你的。」風允文道,兩、三口就把盤裡剩餘的東西解決掉。
「是啊!」雷豹也跟著保證。「他絕對絕對不會罵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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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方嵐若挨罵了,躲在房裡委屈地默默掉眼淚。
因為有他們兩人的再三保證,方嵐若鼓起勇氣找了個機會對司徒青鷹提起希望能隨雷豹或風允文回南部看看的事,誰知道他的反應根本完全脫離了那兩個人的臆測。
「想回去?」司徒青鷹一雙濃眉高高聳起。「為什麼?你搬過來不過才一個星期啊!」
「是,我知道。」方嵐若可憐兮兮的,他們不是說只要她開口就一定能成功嗎?「可是我──我很久沒有離家這麼多天氣很想念阿姨和孤兒院裡的小朋友,剛好雷豹說你也許會派他們南下洽公,所以我就想──」
「你就想跟著一塊兒回去?」
她畏縮地點點頭。
「如果──如果你肯答應的話。」
「我不答應。」司徒青鷹毫不考慮道。
方嵐若嚇了一跳,足足一分鐘後才再度鼓起勇氣開口說話。
「為什麼?我只是回去看看,馬上就回來——」
「我已經說過了不行,這一整年你都得待在這裡,不能回去,合約裡寫得很清楚不是嗎?」
「所以我才來跟你商量啊!如果合約裡載明我一個月有幾天假期,我根本就用不著來徵得你的同意。」方嵐若說,怒氣已逐漸蓋過她的怯儒。
「你有假期,但是不能離開台北,這是你自己同意的。」司徒青鷹背過身去。
「你好不容易漸漸習慣了這裡的生活,現在回去的話一定會留戀孤兒院而不想再回來,我不喜歡看見這種情況,去南部的事還是過一陣子再說吧!」
「求求你!」方嵐若又壓低姿態,畢竟她是同意合約上的條件才簽字的。本來以為一年一眨眼就過去了。她沒想到自己會這麼思念阿姨及孤兒院那群可愛的孩子。「我知道我才來一個星期就對你提出這種要求是過分了點,但是你不會有什麼損失的不是嗎?我並不是那種無可替代、辦事效率超強的管家啊!讓我回去看阿姨,拜託!我會跟著雷豹他們回來,絕對不會違約的。」
「你成天就數著日子希望能早一天脫離我的掌握,真讓你回去了你還會心甘情願回到我身邊嗎?」司徒青鷹搖頭。「你來了好幾天才漸漸有了笑容,只怕你這次回去了再來,臉上的笑容又要消失好一陣子裡還是不行,我不答應。」
「先生──」方嵐若不願放棄,還在心底想著該如何說服他,誰知司徒青鷹攸地轉身,怒氣好像在一瞬間佈滿在他的臉上。
「你叫他們雷豹、阿風,卻偏偏要喊我『先生』你──」他衝上前攫住她的手臂搖晃,對她驚駭的表情視若無睹。「你是故意的嗎?故意要惹我生氣?」還是--
那麼突然,憤怒的神情逐漸被脆弱和壓抑所取代。「為什麼?你為什麼不想一想我為什麼要逼你住進我家裡來?理由很簡單的,只要你肯花點心思一定想得出來!」他伸手輕輕碰觸她的臉頰。「我不要你再恨我,嵐若,別再為偉平的事把我當仇人,你知道嗎?我對你──」
方嵐若一咬牙,使盡全身的力氣將他推開,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再聽他說下去,不管他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麼,「你──你究竟要不要讓我跟阿風他們一塊兒回南部?」她一說完,就閉上了眼睛。老天!一脫口而出的怎麼還是這些話?司徒青鷹已經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而此刻似乎也不是說服他的良好時機。
果然,司徒青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看——不,應該說是瞪了她一眼,拋下一句「不許去」,便頭也不回地摔上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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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嵐若一個人在房間裡掉了好多眼淚,如果收集起來,也許能裝滿一個臉盆。
她是因為不能回去不甘心才哭的。但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無法形容的情緒擾亂了她的心,所以她的眼淚才會像壞了的水龍頭一樣怎麼都止不住。
他──究竟想向她表達什麼?方嵐若每想起這個問題眼淚就掉得更凶,用來擦鼻涕淚水的面紙扔得滿地板都是。
怎麼會這樣?她為什麼這麼心慌意亂的?司徒青鷹看她的眼神非常複雜難懂,總令她不由自主感到心跳加速。她好害怕和他在一起久了會迷失自己的心,偉平年輕率真的笑臉將在她心底逐漸模糊,終至消失無蹤。
她是絕對不能忘記偉平的。他那麼好,對她總是只有無止境的包容與溫柔。在和他交往的那一年裡,她真切地感受到「被愛」對一個女人而言是多麼的幸福。
偉平死後,她痛不欲生,經常在半夜笑醒過來,想用刀劃開自己的手腕隨他而去。然後,在稍稍冷靜下來之後,她後悔自己不曾和偉平份享肉體的愛,那一陣子,不曉得為什麼,她極端渴望能擁有偉平的孩子,幻想著自己陪著他,或者她,一步一步住前走,直到孩子能脫離她的羽翼展翅高飛。
然而,隨著時間一天天的流逝,她驚惶地發覺到這一切全都變了。回憶淡了,傷痛減輕了,她依然想念偉平,卻不再編織屬於他們倆永遠無法完成的夢。他已經不在了,而她似乎也在時間的陪同下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
這就是她心慌的原因嗎?偉平在她心底已逐漸成為一個死者、一個過去,所以她感覺心虛?感覺內疚了?
這些無解的問題困擾著方嵐若,幾乎要逼瘋她了。她索性整個人住床上一例,用棉被蒙著頭,讓呼吸越來越深、越來越沉,嘗試以過濾的方式讓心靈澄清。
讓頭腦呈現空白狀態,方嵐若的淚止住了,呼吸也恢復平順,精神在一吸一吐間變得鬆弛。終於,她慢慢沉入夢鄉,雖然仍皺著眉頭,但終究是什麼也不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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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鷹不在,桌上也沒有擺著蛋炒飯和紫菜湯,雷豹和風允文一踏進門就感覺有些不對勁。
「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是我們回來早了?」風允文納悶地間,並敲了敲司徒青鷹的房門,一聽沒有聲響,乾脆就踢開門看了看。「老鷹從剛才就不在公司,我還以為他迫不及待先回來了呢。怎麼搞的,他居然也不在家裡。」
「會不會是他先回來,然後帶著嵐若出去了?」雷豹在思索。「真是這樣的話就太不夠意思了。至少該跟我們說一聲或留張紙條什麼的。」
「如果我們因為吃膩了蛋炒飯而到外頭去解決晚餐,老鷹知道了會發狂的。相反的,他應該也不會就這麼帶著我們的「管家」出去而不顧我們咕嚕咕嚕叫的肚子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