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決明
君清晏無語,視線又落回窗外,離醫院只剩一小段路途。
「你不是個笨女孩,應該能猜到我想說什麼。」
她下笨呀,童玄瑋已經點得這麼明白了……
但應滕德真的因為她是「君清晏」才娶她的嗎?
車子開到醫院的停車場,熄火。
「Archer在七○四號病房,上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君清晏解下安全帶,「嗯。」
待她走遠,童玄瑋才歎了口氣。
「方纔那些話,就當是我送給你和他的賠禮吧。」
第八章
君清晏上了七樓,才正準備踏入病房,卻在病房外不遠處的大理石柱旁看到應家第五位少爺環臂沉思的模樣。
「巳龍。」
應巳龍抬起頭,俊顏上寫滿了錯愕。「大嫂?!你怎麼會到醫院來?」
「有人告訴我Archer住院了。」
「是大哥說的?」
「這不重要。Archer傷得怎麼樣?」她關心地問。
「慘。」
「這——」
「他和齊小姐一塊到婚紗店去挑婚紗,但在回天母的途中被一部車攔腰撞上,Archer斷了兩根肋骨,而齊小姐……睡著了。」
一個斷了兩根肋骨,一個睡著了,聽起來好像還不至於列入「慘」字呀。
應巳龍明白君清晏的困疑,只能補充道:「齊小姐腦部受創嚴重,經過急救後搶回一條命,可是……」話聲一頓,他沒有再接續下去,只是心煩地繼續抽起煙。
君清晏也扭需他多加解釋,便已清楚那句「可是」之後所接的結局是多麼傷人。
「去看看他吧。」應巳龍淡淡說道,「晚點御飛和二哥都會到。」
「嗯。」
白慘慘的病房,刺鼻的藥味混雜著死寂,這是醫院給人的既定印象,也是君清晏打開病房門扉後所見到的真實情景。
應驥超的情況不能只用一個「慘」字來形容。
湛藍的眸染上濃重的陰霾,略顯蒼白的面容上,青髭如新芽逢雨似地亂竄萌發,僵直的身軀像尊石雕動也不動,只是靜靜地坐在病床邊,靜靜地陪著床上那陷入熟睡狀態的娟瘦佳人。
「Archer。」君清晏一手扶在他肩上,發覺他自始至終都是緊緊繃住渾身每一根神經,即使臉上的神情如此木然,精神卻處於極致的壓迫中。
應驥超沒有理會她,或者該說他根本沒有注意任何外界的人事物,在他的眼中只容得下床楊上的齊娸。
君清晏沒再喚他,緩緩走到病床的另一邊,輕輕執起齊娸插著點滴的手。
「你就是即將嫁到應家的齊小姐嗎?我是Archer的大嫂,叫我清晏就好了。我真不知道該恭喜你還是同情你——嫁給Archer是值得恭喜,但嫁進應家就讓人同情了,他們應家兄弟說感情沒感情,要親情沒親情,脾氣一個比一個還要拗。」
君清晏像在分享過來人的經驗般,傳授未來弟媳嫁入應家所會面臨到的情況,神態看來就如同她正與齊娸坐在咖啡店喝咖啡兼聊八卦一般輕鬆。
「應家男人都有大男人主義的傾向,這種生物在台灣都快要絕種了,至少和以前的年代比起來,要找老婆也沒那麼容易了,要不是我們的犧牲奉獻,哪來倒楣女人要嫁給他們,你說對不對?」
她此時的舉動根本是自言自語,床上的齊娸失去知覺,像是沉睡百年的睡美人,只有好淺好淺的呼吸證明著生命存在。
「你還比我好一點,至少你要嫁的是五兄弟裡少數幾個正常人,你看他,一直守在你身邊,動也不肯動,所以你不可以貪睡下去,作完一場美夢之後就要醒過來……」
嗚咽聲由病房門口傳來,君清晏抬頭,望見應家第三位少爺應御飛正堵在門口,身旁一個圓潤可愛的女孩子哭得恁般淒慘。
「齊姊……」
君清晏僅是對應御飛微微頷首。
「大嫂。」應御飛的聲音有些生硬,這兩字對他而言仍屬陌生,對君清晏亦然。
君清晏又垂下視線,落在蒼白病床上同樣蒼白的睡顏,纖指觸碰著齊娸的臉頰。
「不要怕,你一定會幸福的,只要你醒來,Archer一定會讓你很幸福的……」她半彎下腰,將額頭抵在齊娸眉心,輕輕柔柔地道:「所以,請你不要奪去他給予幸福的權利。」
應驥超的視線裡始終只有齊娸存在,直到君清晏的額貼靠著她,那幅輕聲細語說著悄悄話的景象才漸漸在他眼中停駐。
「她會醒的,一定。」
歷經兩天,應驥超終於開了口,破碎的沙啞嗓音沉重莫名,介於嘶吼過度及哭音濃重之間。
「她的夢裡一定全是滿滿的抱枕和席夢思,所以她才會捨不得離開夢境,她會醒的……」他鉗緊齊娸的手腕,抵在自己唇邊,每個字都是模糊且顫抖的,到後來,他只是不斷喃喃低語,說著只有自己和齊娸才聽得到的呢喃。
君清晏看到了一個男人的脆弱及崩潰。
默默退出病房,君清晏才開始紅了眼眶。她一個人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覺得心裡有個角落在微微抽疼著。
「大嫂。」一包面紙遞上。
君清晏沒抬頭,只是抽了好幾張面紙開始哭泣。
「給、給我一根煙……」她擤擤鼻,抽面紙的速度和面紙廣告中所呈現出來的效果一模一樣。
「大哥要是知道煙是我們給的,肯定會為應家帶來另一場……兄弟鬩牆的腥風血雨。」應御飛長腿一彎,也坐在她右手邊。
「你們心裡煩的時候不都藉著抽煙來解悶嗎?為什麼我就不能抽?」
「抽湮沒辦法解悶。」說話的是應家老五,「就像喝酒沒辦法除憂一樣。」
「大嫂,面紙借一張。」沒待君清晏回答,應御飛自個兒動手抽了一張,堵住臂彎裡的女人眼中不曾停歇的淚水。
見狀,君清晏哭得更放肆,讓在場的應家兄弟又是疑惑又是不解。
嵌在應御飛胸前的曾圓圓是齊娸的同事,見以前對她照顧有加的齊娸陷入昏迷,傷心難過在所難免,但君清晏只不過是頭一回見到齊娸,甚至連她的全名都稱呼不出來,她在跟圓圓拚什麼眼淚呀?
而且按照兩人狂哭的情況來看,君清晏略勝曾圓圓一籌。
長廊上迴盪著淒淒切切的合奏哭調,幾乎要哭疼了在場男士的腦袋。曾圓圓還好解決,讓應御飛輕聲安慰幾句便漸漸緩了淚水,而君清晏卻有越哭越烈之勢。
「好啦,既然大嫂這麼堅持要抽煙,就給她啦。」應御飛再也受不了女人眼淚的攻擊,寧願到時被應滕德的怒火給掃到也勝過現在的魔音荼毒。
應巳龍無奈,遞上香煙。「你要吸氣。」
鐺!打火機點燃。
君清晏好不容易才咬穩了香煙,啜泣吸鼻的舉動與應巳龍的吸氣交代同時進行——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嗆到。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嗆到連眼淚都飆出來。
「大嫂,你還好吧?!」應巳龍和應御飛同時關心道。
不好,她一點都下好!
鼻腔裡煙霧瀰漫,整個腦袋都灌滿了煙臭味,她張大嘴呼吸新鮮空氣,喘氣喘得越急,眼淚也掉得越多。
她索性放聲大哭了起來。
為應驥超哭、為齊娸哭、為此時無人能分攤她心底的刺痛而哭……
怎麼辦?應家兩兄弟以眼神詢問彼此,五分鐘後,兩人很有默契地掏出手機,撥號——
協協協
應滕德一手操執著方向盤,一手半彎曲地掛在搖下的車窗邊緣。台北的夜熱鬧而炫目,川流的車燈遠勝過照明的路燈,將黑夜該有的幽闐全數驅離,連同夜幕間繁星的光芒也為之失色。天的星光慘淡無明,而地的「星光」卻隨著生活品質的提升以驚人的速度增加。
上下高架橋,踩在油門上的皮鞋明顯加重了力道,呼呼狂嘯的風將他的發吹得凌亂,連同前座同車的人也無法倖免。
「老頭子知道了嗎?」
車內的寂靜在應滕德簡單問句中打破。
應承關似乎沒想到應滕德有此一問——或者該說他壓根沒想到應滕德會主動與他交談——很明顯地怔了一下,才緩緩回道:「瞞住了。照他對Archer那媳婦喜愛的程度,他準會像只暴龍鬧翻醫院。」
應家老頭應漢升對齊娸的疼愛遠勝過五兄弟,從齊娸進到應氏工作的頭一天,應漢升就想拐她來當兒媳婦,若他知道齊娸和應驥超因車禍而入院,只會讓事情更麻煩。
車內只剩窗外囂狂的風聲,兩兄弟似乎又陷入相對無語的狀況中,像極了計程車司機與乘客間的安靜——不,有些司機還會很熱絡地與乘客聊天哩。
「我知道巳龍剛才打來的那通電話讓你急著想到醫院去,但一個Archer出車禍已經夠了,別把我也拖下水。」應承關覺得自己有權利爭取乘客基本的生命安全權。
他不想落得斷肋骨或是植物人的下場,就算真的逃不過劫難,他也沒興趣和應家老大患難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