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赤兔追月

第4頁 文 / 決明

    她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癱垮的身軀靠著椅背坐直,周圍好奇的眼光漸漸散開。

    「我睡著時沒有打呼吧?」

    「沒有。」只說了幾句夢話。

    「……沒有在你腿上流口水吧?」想起這個可能性,杜小月自我厭惡地低吟一聲。

    「應該沒有。」應承關向來抿閉的唇線不自覺上揚。

    得到了自己沒有酒後失態的證明,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與他靜靜坐在公園長椅上,像兩尊石雕,沒有人打破沉默。

    園區內往來的人群充滿了活力及朝氣,更顯現出杜小月及應承關的石化姿態有多麼格格不入。

    良久——

    「那我有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不該說的話?除了將自己悲慘的三年愛情故事鉅細靡遺地說了好幾遍,又向他求了一次婚之外,他想不出她說過什麼「不該說的話」。

    「沒有。」

    杜小月狐疑地瞟了他一眼。她不是很相信自己的酒品如他所說的優良,但應承關正直到簡直寫著「我是好青年,我從不說謊」的峻顏,卻讓人無法對他的話產生質疑。

    「你可以不管我,沒必要陪著我在這裡吹了一夜冷風。」杜小月幽幽道。

    「一個出現在我眼前,極可能將自己推入危險的女人,我不會容許自己視而不見。」若昨晚放任她自生自滅兼無度酗酒,要是她遇上了歹徒而發生不幸,他一定會自己上警局投案,罪名是——未善盡保護責任。

    「你對待陌生人也太好了點吧?不,應該說,你的處事態度太古人了。」杜小月說起話仍是懶散無力,因為她的喉嚨幹得好似要裂開。「你是大俠轉世還是哪個忠心氾濫又沒地方宣洩義氣的大將軍,路見不平就得拔刀相助?還是看到老弱婦孺就忍不住想伸出援手?」

    應承關扯扯嘴角,算是回應了她的恭維。

    「那你對自己的愛人也會這樣嗎?」她的眼睫輕輕垂了下來,有一絲無奈在她眼底凝結,「還是會更好?或者你只對陌生人好,對親密愛人就彈性疲乏、缺乏耐心?」

    應承關淡瞥她。

    「你知不知道你這種舉動很容易讓女孩子誤會?」

    「誤會什麼?」

    「你的愛人會誤會你移情別戀,路邊的野花會誤會你有意當個採花人。」

    「我沒想過。」

    杜小月脫下身上泛著淡淡煙草味的寬大外套,先是打了個寒顫,也因這股微涼清晨的低溫讓她混沌的思緒凍得清醒,她將外套塞回他的手裡。

    「感謝你的西裝外套;感謝你陪我露宿公園一夜;感謝你讓我保持清白之身,免去酒後亂性可能產生的憾事;感謝你的正人君子;感謝你沒有趁人之危——我知道我不是什麼大美女,應該也不會讓你起色心,不過還是要感謝你。」

    她朝應承關深深鞠了躬致謝,開始四下尋找被她踢蹬到遠處的高跟鞋。

    「在花圃裡。」他提醒著。

    拜他的指點之賜,杜小月順利找到兩隻掛在花叢裡的鞋,躡著腳尖去撿回鞋子。

    兩人都站起身,她才發現自己對他來說是多麼嬌小。

    對她來說,他幾乎像是一個足以撐天的巨人,給她足夠的安全感,猶如下一刻就算天塌下來,她也不會有半分的害怕,因為她知道,這個男人的寬厚肩膀可以擔下一切——

    怎麼會萌生這樣的依賴念頭?

    杜小月晃晃腦,將腦中不合宜的想法甩掉。

    她一定是因為剛承受失戀的打擊,太過於急著尋求慰藉,所以一碰上突來的溫柔及關注,就讓她產生迷惑……

    戀情殘缺的女人抵擋不住微曖的呵護,即使他的呵護可能只是對她的同情

    ……

    不該將同情之心給扭曲了。

    「天亮了,酒醒了,有危險的女人也不會再蠢蠢地將自己推向更危險的境界,我們……就此解散?」杜小月將脖子仰得高高的,努力望著他的眼。

    「我可以送你回家。」他的口氣有淡淡的堅持。

    杜小月笑了笑,「送佛送上天嗎?」

    「危險並不一定只存在於黑夜。」

    「照你的說法,豈下是二十四小時都有危險?難不成你也要跟我二十四小時嗎?」杜小月開玩笑反問。

    不可否認,眼前的男人真的責任感十足……可是她不該是屬於他的責任。

    「你昨天窩在長椅上一整夜,一定也沒睡得舒服,你還是趕快回家補眠吧!我家就在不遠,不用十分鐘路程……你對我這個陌生人已經仁至義盡,我要是有個萬一也不會對你有怨言,相反的,我會保佑你健康快樂賺大錢——」

    她調皮的笑對上面無表情的肅穆默顏,他的神情像是她說了一句多麼嚴重的錯話,害她訕訕地垂頭反省。

    身高差他一截,連氣勢也不及他……

    「這位先生,我看,我們還是說再見吧。」再相處下去,她真覺得自己在他眼前毫無形象,又是喝醉,又是熟睡,遠遠超越兩個陌生男女應有的相處界線。

    這回杜小月不再給應承關開口的機會,彎腰鞠了個重重的九十度躬之後,不帶片刻遲疑地旋身離去。

    應承關沒有追上前,墨石般的深黑雙瞳像是淬了毒品般上癮追隨,追隨著讓他甘願一夜無眠也要牢牢凝覷的身影,逐漸湮沒在遠方街道的人群間。

    想跨出的步伐只是靜靜地佇立在原地,在追與不追間猶豫,也在猶豫間失去他的機會,直到口袋裡的手機單調節奏響起,一切的失控才回歸於原點。

    他按下通話鍵,報上姓名。「應承關——」

    轉過身,與她離去的方向背道而馳,兩人的距離因一東一西的分道揚鑣而越行越遠……

    第三章

    應承關長腿擱在玻璃桌上,三十坪大小的房間裡最龐大的傢俱就屬他應二少,連最長的皮質沙發都容納不下頤長挺拔的傲人身高,扣在指節問的馬克杯在超平常人的巨掌中變得好似小孩專用的玩具尺寸。

    沙發的另一端也蹺著一雙修長有力的腿,雖不及應承關的長度,卻也是結實完美。

    「你整個晚上跑去哪裡了?不是去喝個喜酒嗎?凌晨一點打電話到你家也沒人接,喜酒喝太多,醉倒在路邊了?」

    「悶酒。」應承關啜了一口綠茶。

    「悶酒?看別人結婚所以心情悶?」童玄瑋對桌上的綠茶皺眉,逕自到小冰箱裡取出鮮奶和蜂蜜,調起「童氏綠奶茶」。

    「暍悶酒的人不是我,我只是陪客。」

    「陪客?除了自家兄弟你還會陪誰喝酒?」

    「我也不知道她是誰。」

    「陌生人?你很少和別人稱兄道弟,如果不是心甘情願,別說陪酒,叫你多待一分鐘都屬困難,那個傢伙是哪裡認識的?」童玄瑋試了試自己調製的飲品,又倒了一匙蜂蜜才滿意地點頭大呷。

    「在化文公司第三位公子的婚禮上。」

    應承關並不是個多話的人,但對於自家兄弟及童玄瑋,他是有問必答。

    「跟化文有關的客人幾乎全和應氏企業有生意上的關係,你說說那傢伙的特色和長相,說不定我這裡存有他的基本資料。」童玄瑋指指自己的腦袋,泛著無害笑意的眼瞳隱藏在鏡片之下。他不僅善於利用和善表相來掩飾自己的深沉城府,更有本事在頭一眼便將對手的本質給拆解得一清二楚,並且深植在腦海裡。

    「她不是婚禮賓客,她是伴娘。」

    童玄瑋一口奶茶還哽在喉頭,只有微微瞠大的瞳仁彰顯著他還沒有被奶茶噎死。

    好不容易吞下了嘴裡液體,童玄瑋嚷嚷起來:「搞了半天,那傢伙是個女人?你昨天徹夜不歸,就是陪這個女人喝了一晚悶酒?!」

    應承關點點頭。

    童玄瑋臉上的驚訝轉為精明的笑靨,「跟一個女人牽扯一夜,怎麼,有了步入應家老大慘痛婚姻後塵的決心?」

    「玄瑋,你太誇張了,我們只是在公園待了一晚。」

    童玄瑋故作無知貌,一張臉上同時寫滿了單純天真及戲謔調侃,更高明的是兩種情緒由他表現起來毫無衝突及矛盾。

    「咦?依你那迂腐的觀念,不是只要牽牽小手就得對人家負責到底嗎?」他問得好無辜。

    要不是應承關身上穿著設計感十足的無袖T恤,兩條手臂上令男人嫉妒的肌肉正暴露在冷空氣中,童玄瑋真的會以為他是哪個不小心踩空摔入古井,一醒來便發覺自己身處於二○○三年的迷途古人。

    先不論他那一身不屬於現代男人該有的過度冷峻氣質,現在除了美少女愛看的言情小說之外,哪一個女人能容許男人冷得像尊冰雕、沉默得像只酷企鵝?說不定老早就被視為「女性公敵」拖到公廁去狠狠教訓一頓,將那種愛擺酷的傢伙給打成豬頭。

    而且,又有哪個男人會將「男女授受不親」和「君子不欺暗室」給視為座右銘,只差沒在背部刺上這兩句「對聯」,橫批則是「無慾無求」。

    再加上一點,永遠與女性生物距離三步以上,堅守著男女有別的界線,好似只要碰到女人的手就等於污了人家的清白--他敢打包票,應承關一定是處男,三十三歲的處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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