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決明
他最近怎麼老是看到她的睡樣?
辦公桌上由左到右擺置四個鬧鐘,每個指針各調在一點十五分、二十分、二十五分、三十分。黃色的Memo紙上略顯凌亂但仍秀麗的字跡註明她一整個早上的工作量及完成進度,密密麻麻的字體顯示她未趁著辦公室沒大人時偷懶。
素色的辦公套裝服貼平整地掛在牆上,應驥超瞥了眼窩在沙發裡的身軀——她連舒適的睡衣都搬到公司來替換,果然是以公司為家的最佳典範。
應驥超高大的身軀在沙發邊緣坐下,沒有驚醒睡夢中的人。
「你現在臉上又寫了些什麼?」他好奇自問,伸手撥開縷縷散發,露出齊娸白皙嬌眠的臉蛋。
一片空白。
一個字也沒有。
應驥超怔忡,捧著她的雙頰左右翻動。
沒有代表她身份的中文字、沒有顯示她熟睡的字跡,只有一張素淨清秀的嬌顏。
說起話來簡潔輕柔、條理分明的齊秘書是生得這模樣嗎?彎月似的眉、長而不翹的睫、小而不挺的鼻、圓潤而不豐厚的唇……
那夜在他指下探索到的五官記憶逐漸與眼前的睡顏合一,曾經在她臉上唯一能讀到的中文字轉變為真實的輪廊。
「原來你的眉毛這麼漂亮。」應驥超低喃,以前這個部分好像是寫著「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好秘書」的「不」字,果然還是換上彎彎的黑眉來得順眼。
他像個發現新遊戲的頑皮孩子,眷戀而獨佔地霸著這份新奇感覺,絲毫不肯栘開落在她臉蛋的視線。
至於童玄瑋趕著要的資料——午休是員工最大的權利,這是表面話。事實上是他不想吵醒恬靜的睡顏,更想多看幾眼屬於她的模樣,享受「重見光明」的喜悅。
反正童玄瑋交不出資料而被應家老大海扁一頓又何妨?
頭一個鬧鐘響,應驥超反射性按掉,睡娃娃仍無知覺。
「為什麼我會突然看清楚你的模樣呢?」他還以為這輩子他都無緣見到任何一個臉上沒有字的人類。
第二個鬧鐘響,他再度壓按下來,睡娃娃的眉頭動了動。
「你比我想像中來得……稚氣。」應驥超開始發表感言,「你的臉好小,恐怕我單掌就可以整個包覆住吧。這張臉實在和我想像中的齊小姐相差大段距離……」難怪有幾回他與齊娸一同去談合約,客戶總是誇齊娸長得年輕甜美,工作能力更是一把罩,當然他能體會客戶讚美詞的後半段,前半段卻無從驗證得知。
鬧鐘三響,應驥超繼續幹起消音的重責大任,可惜睡娃娃迷糊中也撐起身子,手掌與他一併壓在鬧鐘頂端。唔……鬧鐘怎麼變軟、變熱了?齊娸睜開惺忪而疑惑的眼,正對上離她不到十公分的俊臉!
頂頭上司?!
她該放聲大叫?還是先推開這張超近距離的大臉?
不,先冷靜下來,反正頂頭上司又看不到她現在甫睡醒的慵懶表情。齊娸不著痕跡蜷縮身子,舌尖滑過乾澀的唇瓣,力圖鎮定。
「呃,應先生,您怎麼會在這……您有急事找我?」
「本來我以為是急事,現在好像無所謂。」他笑。她的眼瞳黑白分明,在黑溜溜的瞳仁間還可以瞧見他的倒影。
齊娸眨眨眼。她怎麼覺得頂頭上司現在的笑容……怪怪的,笑得她直發毛。
「我沒有偷懶,現在還是午休時問。」她趕緊澄清,指著鬧鐘上一點二十七分,證明自己睡得有理。
「我知道。」應驥超為她防備的眼神感到好笑與新鮮,「我趕回來赴兩點的約。」
「喔。」那幹什麼跑到她的辦公室來嚇人?「您是要我陪您一起去嗎?」
「不。」他搖頭,Wallac的駐台代表品行惡劣,直接列入黑名單。「你幫我整理一份整年度的損益報表和書面報告,包括前幾次與各家廠商競標文件,應氏標成與失敗的案子個別分開詳列,明年度有兩筆足以讓全應氏員工多發三個月年終的大Case?總經理想看一系列的資料。」總經理就是他同父異母的變態大哥。「童特助急著要,不過你可以慢慢來。」他賦予寶貝秘書摸魚的特權。
「是。」
即使剛清醒,她仍能完整歸納頂頭上司要求她做的工作事項,並快速構思自己該從哪一個重點開始著手。
「應先生,我已經把昨天您在電話中交代的工作辦妥,等您過目批准就可以執行尾牙場地和獎品的準備事項,資料都在您辦公桌上。還有早上有十通電話找您,有七通我處理完畢,有兩通是Emmanuwl的致歉和賠償電話,有一通是應董事長急電。」齊娸沒發覺自己仍穿著可愛睡衣,起身簡潔報告起一長串處理過及待處理的工作。
應驥超聽到他老爸打來的「急電」,劍眉一皺。「有沒有留言?」
「有。」齊娸有條不紊從數疊資料夾裡抽出老董事長應漢升的留言,朗聲念道:「不孝子,我生日那天全都給我滾回來。」她悶著笑,一想到應漢升留言時的誇張語調更是忍俊不住。
她挺喜歡應漢升風趣的個性,難怪他能陸續娶進五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只下過應家五位董事長夫人先後驗證了「紅顏薄命」這句話,紛紛香消玉殞。
「死老頭。」應驥超低咒,這句中文標準的很,可見練習次數相當頻繁。
「對了,我把您的西裝外套帶來還您。」只不過她想在歸還之前重溫舊夢,才讓它再充當一次棉被。
真想問問頂頭上司是用哪個牌子的古龍水,竟然能幫助睡眠。
「嗯。」他伸手接過,發覺她嘴裡說著歸還,小手卻緊緊揪住衣領,在他挑起眉時,她又忙不迭鬆手,佯裝無事。
好捨不得哦……
目送頂頭上司離開她的辦公室,齊娸的眼中淒淒慘慘,只不過她捨不得的對象是掛在應驥超手臂上曾與她同床共枕的西裝外套。
送「套」千里,終需一別……
第五章
事情的發展絕對在她忽略的某個環節出了差錯!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齊娸站在頂頭上司辦公室前,用力深呼吸,敲門。
「進來。」
果然——如鷹的目光從門扉移開小小細縫時開始投注在她身上,專注而認真,一開始她以為是自己的服裝有問題,後來發現頂頭上司緊盯的目標,是她的臉孔。
五年的共事,每早做簡報時應驥超幾乎不曾抬眼看她,聽取她陳述事務的同時,他還能繼續處理手邊的文件,而現在,頂頭上司打破了這個多年來的習慣。
她自認不是絕艷無雙大美人,沒這榮幸獲得頂頭上司青睞,何況他壓根分辦不出她是圓是扁,充其量只知道她臉上的字體大小尺寸之分罷了。
難道最近她臉上的中文字又改了?齊娸下意識摸摸光滑無瑕的雙頰。
唉!這種照鏡子也瞧不出端倪的問題真是令人苦惱。
「應先生,您吩咐的資料我清點過了。」她壓低脖子,躲避應驥超令人透不過氣的目光。
「嗯哼。」他應聲,視線鎖在她臉上,彷彿她遞上來的報告書就寫在她臉上一樣。
「電腦資料顯示被人竊讀過,文件、保險櫃只刻意翻亂,並沒有損失重要物品,整個國外部最大的損失大概就是應三先生和歹徒交手時踢壞兩台電腦螢幕和五個屏風、三片玻璃。其餘同事的私人物品我也詢問過了,沒有被翻動的跡象。」齊褀表現出一副不在意他目光的沉穩模樣,逐一報告。
昨夜,應氏集團國外部遭歹徒潛入破壞,現行犯當場被保全部經理,也就是應家第三位少爺——應御飛撞個正著,並在國外部上演全武行。
應御飛是大夥公認的頂尖高手,區區一個歹徒,怎麼逃得過應三少爺紮實的拳腳?
錯!這個歹徒不僅逃過應御飛的圍堵,還打斷應御飛一顆牙齒做紀念,從容不迫地離開應氏。這樣的屈辱讓應御飛籠罩在死氣沉沉及滿腔怒火交雜的恐怖狀況下,整個保全部人心惶惶,生伯碰觸到應御飛脆弱的男性自尊。
齊娸合上文件,悄悄左移一小步,深藍眸子也跟著向左看「齊」,她不死心向右,膠著的視線玩起貓抓老鼠的戲碼。
你到底在看什麼?!
齊娸真想不客氣地直接逼問頂頭上司,但礙於身份及薪資的束縛,只能委曲求全,嚥下卡在喉頭的粗魯字眼。
「雖然文件安全無虞,但對方竟然能竊讀電腦裡的資料,恐怕招標和競標的細節價目和機密早明白攤在對方眼前。應先生,針對這點,我們需不需要重新評估編列明年度所有Case預設的競標金額?因為如果潛入公司的歹徒是與應氏競爭的對手公司,眼下的情況是敵暗我明,應氏所有的底都掌握在別人手裡,明年度……」齊娸挑起眉,偷覷頂頭上司的表情,不確定他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她辛苦所做的簡報。「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