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左晴雯

    「為什麼要救我……反正你又不在乎我……，我在你心中根本不算什麼……」明知道自己這樣是無理取鬧，然而，累積多日的委屈一旦爆發，豈能輕易停歇，熱淚更是全力的熱情贊助。

    方立翔好生心疼的將她緊緊摟住。「誰說我不在乎你！誰說你在我心中不重要！」他的聲音顯得相當激動。「天知道我是多麼的在乎你，天知道你對我是多麼的重要！」

    「你只是不想失去我這個唯一和你一起掉落在過去時空的夥伴罷了！」她知道自己的說法十分牽強。事實上，她的心正因為他那番話而激盪不已。

    「你明知道不是這樣！」他受傷而激動的嘶吼。

    「你如何證明不是這樣？！」她的心好亂，幾乎無法思考。

    「因為我——」一股難掩的痛楚奪去了他即將出口的話語。

    「你怎麼樣？！因為我說中了，所以你說不出話來了，是不是？」她好傷心好難過，她多麼希望他能對他說——我愛你！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貫穿全身的痛楚，令他幾乎發不出聲音。

    他倏地收回擁抱她的雙手，將自己的臉深深的埋在雙掌中，不再言語，雙肩卻顫抖不已。

    莉兒後悔了！她不該這樣逼問他，她心底非常清楚，這幾天來她鬧彆扭的真正原因，是因為她認為他不愛她，所以不願把他心中深藏的秘密告訴她，更拒絕她的探索，一切都是因為他不愛她！

    現在，面對他那令她熟悉的創痛神情，她的理智總算清醒了些。

    「立翔！其實我……」

    「當我還是個學生的時候……」方立翔沒頭沒腦的打斷她未竟的話。

    莉兒不再出聲，因為她知道他心裡正在掙扎著，她所要求的答案已呼之欲出——只見方立翔深吸了一口氣，重新調整了一番情緒。

    「我在英國讀大學時……」方立翔仰望著夜空，恍恍惚惚的述說。「非常熱衷於帝王學、厚黑學，以及各種戰術攻略的鑽研，為了將來畢業後，能為家族貢獻自己的心力，一展長才。那時的我，懷抱有相當大的野心，想把方氏集團帶往更寬廣的世界，那是我的夢、我奮鬥的目標。然後，在畢業前的一天，我因緣際會的邂逅了一位阿拉伯王族的親王——」

    說到這兒，他的聲音突兀的中斷，雙眸緊閉，濃眉深鎖，久久不再言語。

    莉兒並未出聲，也不急著催促他，因為她知道這一定就是秘密的關鍵。

    不知過了多久，方立翔又開始述說那段沉痛的記憶。

    「那位親王和我非常投緣，在一陣長談之後，他意外的問我願不願意和他一起回沙漠去，他想拯救他的族人，將他們帶往更幸福的大道上，所以他需要我的知識，為他統籌種種戰略規劃。」

    「他高超的說服力打動了我的心，那時我認為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正好可以實際驗收我大學四年所學，如果順利成功，那麼將來用在方氏集團的擴展企業方面，就更沒有風險上的顧慮了，還可以乘機修正理論與實際之間的差距，所以我一口就答應他的邀約了。」

    「然而，當我踏上他的王城後，才發現那位親王所說的參謀，並不僅止於商業上的，還包括戰爭謀略方面。和預先設想不盡相同的事實，讓我一時有些猶豫。但很快的，我又被他說服，他……很巧妙的引發了我內心對帝王學、厚黑學實際模擬的強烈慾望，接著，悲劇便發生了，由我一手策劃的戰略，在我知情中不斷進行……」

    塵封多年的殘酷記憶，在他腦海中逐漸浮現，愈來愈清楚，愈來愈鮮明。

    見他那痛不欲生的慘白面容，莉兒多希望自己能阻止他繼續往下說，她不要看見如此令她心碎的表情，她不要。奈何她的聲音此刻卻翹班了，讓她無法如願出聲阻止，她想用雙手去摀住他顫抖而毫無血色的唇，偏偏連她的身體也存心和她作對般，僵在原地動也不動，根本不管她的心是如何地吶喊。

    所以，她只能眼睜睜的讓事情繼續進行下去……

    方立翔的聲音在她自我掙扎時，又重新響起。「在親王巧妙的安排下，我被蒙在鼓裡，不斷為他設計許多完美的戰略，而他每天都會帶給我新的挑戰，要我想出對策，一切是那麼的刺激新鮮，令我瘋狂熱衷，所以我更加竭盡所能的貢獻自己的力量，那真的是一種至高的享受，你能明白嗎？親自驗收自己的謀略攻勢，及學以致用的滿足感與快感。」說到這兒掛在他臉上的是極端的自嘲。

    莉兒發現他顫抖得厲害，偏偏自己的情況依舊處在最糟糕的狀態，也沒能安慰他。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之後，又接續先前未完成的部分。「有一天，我心血來潮，趁著親王出遠門時，溜出了王宮的勢力範圍，到平民所在的城鎮閒逛，然後，我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

    「我真的不敢相信，在我初踏上這片土地時，它還是那麼充滿生命力，雖然略嫌混亂動盪，然而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這片土地居然變得死氣沉沉，橫屍遍野，到處都是殘破凌亂的景象，每個人看起來是那麼的瘦弱，甚至重病纏身……」

    「到那時候，我才恍然大悟，原來親王所謂的軍事演習、戰地模擬作戰全是真的，他瞞著我把所有的戰略用在人民的身上，他所提出的每個挑戰，全是戰略執行後，實際面臨的困難，而我卻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助紂為虐的劊子手，對城鎮的人民進行毫不留情的摧殘，一切全只是為了他個人的野心慾望！」

    「他企圖以高壓的手段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勢力，這就是他真正的目的。他之所以會千方百計把我騙到他的王宮，為的就是利用我運籌為幄，精於攻掠的才能，而我卻未曾察覺，一直被他刻意製造的假象所蒙蔽……」

    莉兒可以很輕易的聽出他言語中的悔恨與自責，她的心好痛好痛……

    方立翔調整了一下激動的情緒。「明白事情的真相之後，我決定離開親王，但卻又談何容易，必須從長計議才行，所以我偷偷潛回了王宮；幸運的，我的失蹤並未被發現，這有利於我逃亡計劃的進行。」

    「接下來的幾天，我依然像往常一樣的行動，一直到逃亡路線完全佈置妥當之後，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順利的逃離親王，逃離阿拉伯半島，逃離那個令我終生負疚的回教世界，回到了香港。」

    「由於事先完美的逃亡計劃，加上我父親及尹伯父傾方、尹兩家勢力的全力配合下，Mars這個名字順利的在中東消失得乾乾淨淨，不著痕跡。我父親和尹伯伯更是全力封鎖這個秘密，在兩個家族合作無間的動作之下，這個秘密被完全封鎖了。從此，中東成了方、尹兩家的禁地。而親王由於措手不及，以及對我本身的認識僅止於英國留學生Mars的緣故，在遍尋不著Mars這個名字的主人之後，終於宣告放棄。

    Mars？！戰神Mars？！

    莉兒深切的感受到這個名字對方立翔的意義。那是一種諷刺，更是他心中永難磨滅的印記。

    「為了報答方、尹兩個我最愛的家族，我決定貢獻所有的力量，但悲劇卻又發生了。一家小公司在我強勢的行銷策略下競爭失敗，宣告公司倒閉破產，當夜，他們一家人集體自殺身亡。到那時，我才真正看清我自己，才頓悟到自己的殘酷冷血。兩個慘痛的血的教訓讓我的帝王夢、企業王國的野心完全消失殆盡。在我父親及尹伯伯的默許下，我離開了方氏企業，發誓從此不再涉足企業界，從那時起，淡泊的平凡生活成了我最迫切的需求，於是我成了兩個家族中的特例，這就是故事的真相。」語畢，方立翔呈現極端恍惚狀態。

    「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啊！你不要再那麼自責了——」莉兒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身體不再罷工，淚濕衣襟的抱住他，不斷的泣訴著。

    「夠了……已經夠了……，這些年來的自疚折磨已經夠了……你不要再自責了……，立翔……聽到沒……」莉兒激動的吶喊響徹雲霄，一直重複著。

    「真的夠了嗎？我真的可以原諒我自己了嗎？」他話幾乎是說在嘴裡，非常細弱而顫抖的喃喃自語。

    「對！已經太夠了！再也沒有人會怪你……」莉兒心碎神傷。這個男人居然用這麼多年的歲月來折磨自己，懲罰自己當年無心的過錯！太教她痛徹心肺了。

    「真的嗎……」

    「真的——」

    兩句話一直重複交替著。

    方立翔緊緊的擁抱著懷中的莉兒，壓低聲音不住的低泣。這是自悲劇發生至今，他第一次在別人面前痛哭，一直以來，他都是一個人獨立飲泣、獨自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