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席絹
大老闆的聲音由遠而近傳來,轉眼間已踏入了是非處的中心點。識時務的人皆回到本位準備下班,順便拉著耳朵接收最新戰況。
老鼠見了貓,黃小姐只敢流淚以示委屈。
「富秘書?」陳善茗問向沒哭的參與人。順便瞄了下外送小弟打扮的端正男子,輕輕頷首以表禮貌。
富蕷笑了笑:
「老闆,現在下班了,咱們來談私事。」
「什麼?」陳善茗警戒著她算計的眼光。
「你不是想追我妹妹嗎?現在,我免費奉送她給你當女朋友之一。」
這種事還能「奉送」嗎?每一個人都萬分疑惑。
「為什麼?」受饋贈者並沒有欣喜若狂——老實說他想交到手的女朋友從來不須被「恩賜」。
「因為身為你女朋友的大姊,我才能符合黃小姐期望的作威作福、欺壓良民。我怎能讓她失望呢?」
「我是那種公私不分的上司嗎?」
富蕷冷然道:
「不好意思,我是那種公私不分的下屬。下班了,再見。我相信明日起,黃小姐會對我表現基本的禮貌,畢竟我身份不同了嘛!」
不想多待,拿著皮包,她挽著康恕餘大步走出公司,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受侮辱者是她哩,反倒要康恕餘以一貫的平和來安撫她的怒氣。
「誰來告訴我事情的起因?」苦命的老闆只能在公事繁忙之餘擔任調解人一職。
就見黃小姐哭天喊地以哭調陳述種種扭曲的事實。
富薔趁此越過上司的攔截線,約會去也。真是的,大姊在胡說些什麼嘛,當他女朋友……之一?
就算是「唯一」她也不要,何況「之一」?拜託,那個花心大少!下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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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蕷這個女子,中等姿色,獨立自主,有潑辣與斤斤計較的恐怖特質,幾乎可以說與全台灣其他尋常女子相同,但她也是可愛的、正義的,努力在正直與貪小便宜的中間尋到了一個平衡點。
她極節斂,可以說是只賺不花的;一個人的能力有限,而且世上絕大部分的人都沒有財源廣進的命,能夠賺多少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所以她只能從支出上去計較,累積自己的財富夢。
最大的本事是錙銖必較;最痛恨的是看到別人浪費。最開心的一件事是五年前中了一萬元的發票,雖然被扣了兩千元的稅,但也足夠她開心到現在,並且列為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這個女人——其實是乏善可陳。
對她的本質漸漸有所瞭解,康恕餘反而日漸被她吸引。
精明的女人、強悍的女人、尖牙利嘴的女人,乃至於主動向男人搭訕的女人,都是他敬謝不敏的。而這些,富蕷皆有紀錄。
會被女人吸引——甚至是富蕷這種女人,他曾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但今日,他更加深切地明白她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再也找不到比她特別的人了。
她或許嗜錢如命,但不會因他人看來髒污或在基層工作而以有色眼光待之。這種事在民主時代應是正常的舉動,但人類往往在心中自製了層級去區分別人的尊貴或低賤,不曾認為旦凡努力工作的人,皆是值得欽佩的,反而劃分了有無前途、黑手白領的高低層級,並且對待的方式也大有不同。
在男女之間的交往,也造就了一些永無終止的抱怨——男人永遠覺得別個女人比自己的女人美;而女人永遠覺得別個男人賺的錢比自己男人多。
愛情是值得憧憬的,他亦然。但有太多的附加的要求使愛情蒙塵,讓人往往在深交後,忘了最初的悸動感覺。
他不知道日後富蕷會不會一如尋常女子一般,對男方要求愈來愈多,但他至少可以肯定,在富蕷的「認真工作的男人最帥」的原則下,她並不在乎她的男人是醫生或是技工。
晚餐,他們坐在公園的路燈下吃著已冷的披薩。這次富蕷因為心情不好,所以「大手筆」地買來兩杯泡沫紅茶飲用而不感到心痛,這輩子第一次掏出寶貴的錢來講一個外人耶。
不過那也很正常,因為這個鈔票男常送她東西吃。實在太好了,教她不回饋會過意不去。
「富小姐,你有男友嗎?」他小心地問著。
「沒有。」拜託,她哪來的美國時間去交?
心放了一半,他又問:
「那可不可以請問你,當初為什麼會找我……講話?」
富蕷臉上有絲赧然:
「對不起,那一次一定嚇到你了。其實我也不曉得,只因為先看你吃了那麼多面,後來心中一直覺得該認識你一下,所以就拉住你不放。我這輩子只做這麼一件不經大腦的事,真的!」再三保證後,她聯想起那麵店老闆說過的話,問道:「是不是……常有我這種無聊女子打擾你?」為什麼她嘴巴中逸著某種酸味?
康恕餘低下頭笑了下。
「是有一些麻煩。」
大概也為數不少吧?為了收拾好氾濫的酸味,她決定不問下去。改話題道:
「我看你也不是會花錢的人,似乎也過得很拮——據」
「比你好一點。」他聲明。至少他一星期會去吃一次歐式自助餐,那種五百元吃到死哦,不,是吃到「飽」的那一種,來犒賞自己的胃。
「對啦。」她承認。「還有,如果不方便,你可以不必回答。」
「因為我也很好奇你節儉的原因,不如我們各自來做一個交換吧!我一個月大約可以賺到七萬,身上留下兩萬元後,其餘全匯到我母親的戶頭中。兩萬元過一個月當然很夠,但因為我喜歡爬山,每個月在工作二十七天之後,集中四天假期去山上住兩三天,必須花不少錢。也因為時間必須自由運用,所以找可以說沒什麼正職,有時候甚至一個月才賺兩萬元,到時只好縮衣節食,並且盡量在食堂打工。」富蕷這才發現他肌肉相當結實,原來不只是工作中練出來的,這人熱愛戶外運動哩!
「換你了。」他催促。
「我……只是想要很多錢而已。我父親尚在工作,不須要我們子女養。每次看到存摺中又多了一筆錢,那快樂真是筆墨無法形容的,只能說,有人嗜好收集畫、古董、寶物,而我偏好收集……錢。而且我也不大虧待自己,只是用最少的金錢去填飽自己的肚子,因為一千元也是吃三餐,一百元也可以吃三頓,何必浪費?」她一向都只有很單純的想法。死愛錢也不過是嗜好而已,沒有人家那種一人養十人的淒慘理由。
「聽過『守財奴』的故事嗎?」他好笑地問。
「我只聽過『立志要趁早』。因為我從不認為有十元就該花十元,更不認為必須留太多錢去養敗家子孫,終究到最後,我存的錢會有妥善的安排。」她動手收拾草地上的食物盒,往一邊的垃圾筒塞去。沒有講更多見解。
康恕餘跟在她身後:
「一般女人並不喜歡把賺錢當畢生目標,因為她們更期待男人來養。」
她揚眉:
「如果這是你切身體驗,那我原諒你的以偏概全。當然我不否認是有許多女人這麼想,但我不是。去信一個男人,我還不如信自己,而且在我可以把自己打理好的情況下,我便不期待跑來一匹白馬拯救我了。」嘖,女人都被童話教壞了。
她率先往公園的大門走去,反而康恕餘頓在她身後十來尺沒有動。
「富蕷!」他突然叫了聲。
「呃?」她轉頭,才發現他沒有跟上來。
「我追求你好不好?」
碰!
腳下一滑,她滾下了三個階梯,也不曉得喊痛。
他……他在說什麼呀?
追求她!?老天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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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嚇到她了,不是嗎?
康恕餘送富蕷回家之後,一路便不知該笑該難過地騎回自己租屋的地方。
這輩子他未曾追求過女孩子,所以不太曉得正常且不會嚇到人的追求步驟是什麼。他只有被「糾纏」的紀錄。他靠在門板上,微微歎了一聲。
「康大哥!」房東的女兒由對門跑了出來,手上還捧著一袋食物。
「林小姐,還沒休息?」
「才不咧,你沒有回家,我會給他擔心啦。來來,今天我下班的時候,買了兩顆肉粽啦,我們一起來吃。」台灣親切的國語才講完,人已不由分說率先走入他的房,像個女主人似的。
「林小姐,我想你上班一天也累了,不如各自休息——」他的話很快遭打斷。
「我不累啦。哎啊,今天檳榔都賣沒有幾顆,害我無聊得快到偷跑。那個阿七仔最討厭了啦,老是要我當他女朋友,我就說我有男朋友了呀,而且還是個工程師咧,我才不會看上他們那些工人。」
十七、八歲的小丫頭,只怕被小說教壞了,加上虛榮心的作用,便死抓著長相尚可、學歷頗高的男人當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