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席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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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群的中文姓氏來自母親范若倫。范若倫的長相原就嬌小秀致,在日本居住了二十八、九年,使得她更像一名日本小熬人,她生的兩名孩於全像她,有白皙俊俏的容貌。
「群己,你有心事嗎?」來台東遊玩也有三天了,范若倫敏感的察覺到兒子不若以往的開朗。
范群收回眺望遠山的眼,對母親笑著。
「沒有,爸呢?」他扶母親一同在石椅上落座。今晚他們決定參加飯店所舉辦的「賞星宴」,由飯店提供烤肉等食物,在飯店前的大廣埸上露天而坐,賞星觀月。雖然中秋節已過去一個月了,但同樣是圓盤滿月,皎亮的月色相同,也就不必去計較是不是中秋了。
「你爸在泡溫泉,等會就過來。」
范群點頭,起身去食物區端來幾串烤肉與飲料。
「台灣有令你牽念的人嗎?」范若倫溫柔問著。
他並不想談。如果羅紅拒絕見他雙親代表著對他的不認同,那他最好別提,免得父母空歡喜一埸。到了適婚年齡,家人對他的交友狀況自然敏感了起來,他不願說太多,只道:
「能讓我牽念的人太多了。您與爺爺仍是不來往嗎?」
范若倫輕拍了兒子一下。
「壞孩子,轉移我的注意力。」優雅的柳月眉揚了揚。「上回他大壽,我讓漾晨送去紅龜,祝他壽與天齊。我示好了,他不要而已。」
「你明知道爺爺討厭中國的東西。」他笑。
「孝道是中國固有的傳統,追本溯源,我用中國人的方式表示有什麼不對?」她依著兒子的肩,很滿意與那個日本公公維持目前這種「和樂」的關係。
「你爺爺天天數著日子等你回去,聽說大宅那邊已教人送來下少日本千金的相片。」她要兒子有心理準備。
「老人家總是喜歡想這些事,隨他去吧。」
「兒子,你有這麼逆來順受嗎?」
「媽媽也不是真正的柔順呀。」他笑,親著母親的臉。
「嘿,你好大的膽子,敢對我老婆毛手毛腳。」一記手刀劈來,分開了相依相偎的母子。並且把范群擠到桌子的對面,龐大的身軀進佔了范若倫身側的所有空間。
川端峻彥曾經是個黃金比例身材、面孔粗獷中帶帥氣的典型日本酷男,如今五十五歲高齡,一八0的身長沒有縮水,體重倒是往一百公斤逼去。在學校教英文及數學,不過老是被認為是體育老師,也沒有人敢在他面前作怪,因此教書二十多年來,他都被學校派去接收壞學生齊聚的班級。
不過既然他的體重是老婆養出來的,代表他的變形不會被妻子所嫌棄,他也就樂得天天念「君子不重則不威」的名言。
范群又去端來一些食物,坐下後道:
「明天往花蓮玩過去,我已訂好飯店,你們兩個人可以吧?」他請了四天假,明天就必須上課了。
「擔心什麼?別忘了我比你還熟東部,想當年追求你媽,四年來進出台灣五十次,每次都來花東這一帶,我都可以當嚮導了。」川端峻彥總是喜歡誇躍當年苦追妻子到手的豐功偉業。
「那就好,車子留給你們用,等玩到台北再與我聯絡。」
「群己,東大的系主任一直在問我你的意願,你爺爺希望你可以在東京教書,他實在是偏愛你過了火,一群孫侄子,就偏念著你。」說到這個,為人父的得意又高揚了起來。
「那就東京大學吧。」他不在意在什麼地方教書。
「我真的覺得群己很不對勁。」川端峻彥大聲的對老婆咬耳朵。
「就像你當即追不到女朋友煩心的樣子一樣而已,那有什麼奇怪。」
「我就知道你現在仍覺得當年苦追你的男人是個傻瓜。」川端峻彥咕噥不已。
范若倫溫柔的拍拍丈夫的手。
「群己,有喜歡的女子,應該是值得高興的事。即使一時之間看不到結果,也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但我們卻會很為你高興,我們同時也是開通的父母,不會硬性規定你非娶什麼條件的人不可,你真的不打算把那位姑娘介紹給我們認識嗎?」
「媽……」他苦笑,不知該怎麼說。
「喂,兒子,你看中的姑娘不會也有仇日情節吧?我可是要伸冤了,祖先們做的錯事不該要我們來背,我已經逢年過節在懺悔了,我——」
「那你們何必每年在廣島、長崎哀悼死在原子彈下的亡魂?如果承認也就算了,偏偏還篡改教科月,顛倒是非,真是極度可恥之至。」溫柔的聲音中夾著冷然。
「老婆……」川端峻彥雙手合十,急叫著:「我錯了!我僅代表全日本一億二仟萬人口對你這個中國代表致上億萬分歉意,求求你別再說了,如果日後咱們的子子孫孫有當官從政的。必會交代他們要修改教科書,可以了吧?」他最怕妻子又興起仇恨意識,倒楣的絕對會是他。
范若倫仍是溫柔的聲音:
「哎呀,老爺,我又沒說什麼,你何必這麼慎重的道歉呢?快別這樣了,教您父親見了,怕不罵一聲「妻奴」哩。我這媳婦可難為了。」
「好了好了,一年只算一份舊帳,再多一些你就要有提早守寡的準備。」就這兩件事使得他追妻之路坎坷崎嶇。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硬要娶一個中國妻子來受罪。
范若倫輕笑出聲,替丈夫倒了茶又夾來食物,逗完了丈夫才看向兒子。
「你的問題出在哪裡?不會是日本血統吧?」
「我想那不是主因。」范群搖搖頭,深知母親的習性若鍥而不捨的問到現在,顯見其關心的程度已到了非知不可的地步了,由不得他不說的。「她很文靜,很年輕,沒有預料到愛情之前,我就已對她展開追求,這令她難以適應,習慣性的退縮以對。她也老實的告訴我,她沒有遠嫁外國的準備,也就是說,你們的兒子徹頭徹尾的在單戀,而且野心大到想把單戀變成兩情相悅。不過她比較理智,直接了當的拒絕了我。」
「不會吧?我的兒子耶,我優秀到人見人愛的兒子耶,多少人排隊掛號等著嫁的優秀美男子耶!」川端峻彥大呼小叫了起來。從小到大,多少小女生站在他們家門口就等見白馬王子一面,怎麼居然在台灣這個殖民地大大吃了癟!他們台灣人到底在想什麼?
「爸,這與那一點關係也沒有。」
「是啊,老爺,別再亂叫了。」范若倫拍拍丈夫,這幾乎是三十多年的習慣了——就像在拍一隻小狽。「群己,重點是你可以放棄她嗎?你是個不輕易放感情的人,如果你帶著遺憾回日本,你恐怕不會再對別人動心了吧?與其如此,你難道不能再努力一下嗎?這對生活平實的你而言可能有點不容易,可是談情說愛嘛,男人總要做一些可以讓女人感動的事,那些花招,我想你父親一定很有心得。老爺——」她巧笑倩兮的偎向丈夫。
川端峻彥翻翻白眼。
「我這輩子只「追」過你母親,用的是四年跑台灣五十次的笨方法,並且苦練好中文,才被允婚。可是兒子,你中文很棒,台灣也出入許多次不稀奇了,我懷疑我的方法對你會有用。」他對老婆聳聳肩,表示愛莫能助。
范群起身摟了父母一下,感謝他們的關心與唱作俱佳的逗他開心。
他正色道:
「我不是沒想過發動猛烈追求的,因為愛情令人不由自主想佔有,想以一切方法博得對方的心,但我不願造成別人太多困擾,更別說那名女孩子正是我所心儀的人了。目前,能每天看到她我已心滿意足,至於回到日本後的心情,以及日後要等多久才會談感情……倒是不必想太多。真的,我很好。」能愛上一個人,本來就是很好的事,不管結局是所謂的圓滿或悲慘。
「沒有愛上你,絕對是那名女孩子的損失。」范若倫點頭說著。
何嘗不是他的遺憾呢?
能相遇卻不能相守。
「碰!」
一顆排球打落了她手上的書。
羅紅怔怔的看著滾到一邊的球,想起自己也曾遇到過類似的事件,而那個事件,令她遇見了范群。
「對不起!你人有沒有怎樣?」清亮的男中音迅速的傳來。
她抬頭望去,有點刺目的看著一名男孩伴著陽光跑過來,立在她身前三大步,便是一個九十度的躬身。
「對不起,我們在上體育課,有沒有受傷?痛不痛?」躬身完後,男孩七手八腳的撿起她落在地上的書本。「這是你的書,啊!中文系的?你——」聲音嘎然而止。
羅紅靜靜的收回書本,沒有開口的慾望;幾秒鐘的打擾,卻弄翻了她小心掩蓋的思緒,心情復又往更深的失落跌宕而去。跨過四個日夜,卻像挨去了四個寒暑。
「喂,小姐,同學!」身後傳來那個發呆了許久的男孩叫聲。
她疑惑的看著,還有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