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席絹
所以她一邊詛咒、一邊急退,最後消失在人來人往中,一隻向上指的中指為最後的道別式。
而這取悅了趙令庸,他幾乎是沒形象的加大笑容的弧度,最後大笑了出來,久久不能停止,已記不得自己有多少年不曾這麼惡劣缺德過了,實在——很過癮。
羅紅立於他身後不速處,驚奇的眨巴著眼,若有所思了起來……
***
由小扮那邊知道了秋晏染原來是范群的表妹之後,前一陣子她的刻意接近,便有了明確的解答。
范群是喜歡她的嗎?所以讓一些人大費周章,卻弄得她生活烏煙瘴氣。
不能怪別人多事,因為眼下,她可不就是多事的一分子嗎?范群在第四節有一堂語言學概論的課,她坐在日語系辦公室外頭的亭子內邊看書邊等人。
早上甫一進教室,她便收到一張紙條,上頭凌亂的字跡昭示著氣急敗壞的情緒——
趙令庸是個金玉其外、色慾其中的老色狼,我個人建議你拋棄這匹狼,另覓良綠,以免終生遺憾。
秋晏染
她看到的第一眼便不由自主的笑了出來,由昨日的親眼所見,對照著紙條上的火爆,真的非常有趣。今天趙令庸沒有來接她上學,她由小扮載來,一路上便聽小哥說趙令庸一大早不知上哪去了,平常都會來他們家吃早餐(他住在她家附近,約莫十分鐘車程的距離),哪知父親電話打過去都沒人接。
然後她便收到這張紙條了。一定是趙哥又對秋晏染做了些什麼,她心中有這抹篤定。
下課鈴聲響起不久之後,便見著范群往辦公室這邊走來。她心下突發一陣緊張,不由自主的想隱藏起自己,幾乎忘卻自己來這裡就是為了找他。
有點……尷尬。因為前幾次的見面,她總是一張冷臉,對他只有氣惱。風水果然是輪流轉的,她想。但若不是找不到秋晏染的影跡,她不會來找他。
還來不及細想該怎麼與他打招呼,范群便已感應到她的存在似的,原本專注看著前方的眼驀然投向亭子這一邊。隔著七、八公尺的草坪、樹林,他就是瞧見了她。
驚愣、不信,然後是狂喜得手足無措。
他大步跨了過來。
「嗨。」她是來這邊找人的嗎?或乘涼而已?會不會……會不會介意他的參與?當他想到這一點時已來不及了,因為他已在亭子內與她對望了。
羅紅站直了身於,突然發現一派斯文書生長相的他,其實有著筆挺的身長與寬肩。兩本厚重的日文硬皮書,只讓他以手指箝制住,似乎毫無重量。男人的力氣真的強過女人很多,她第一次有如此深刻的認知。
「你好。」她遲疑的開口。
「你好。」他連忙回應,努力壓抑自己快飛上天的雀躍,生怕有任何不當的舉措惹得佳人拂袖而去。
「你來找人嗎?有沒有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對了,你餓不餓?一起吃中飯好嗎?」
他燦然的笑臉與熱切的語氣令羅紅有點退縮。她並不習慣來自於外的盛情,也……沒有人這麼的對她表現過,嚇到了,但並沒有以往的抗拒。
今天是她來找他的,理應表現出一點禮貌。她想了一想,決定道:
「我請你吃飯,學校對面的簡餐店可以嗎?」
「請我?」他訝異低呼。「我很樂意與你共進午餐,但男人怎麼可以讓女孩子付帳,不行。」
「這很重要嗎?」她微蹙眉,不明白他幹嘛在意這種小事。還是她索性直接借用他幾分鐘談完走人就行了?但這會不會太不禮貌?太唐突?
「不重要。」他承認。「只是開口的不該是女孩子。」
「那……午飯還吃嗎?」她主隨客便,不勉強。
「走吧。」他不再對這件事發表高見,怕佳人轉身就走,那他就該死了。
他先退出亭子,邊走邊轉身,差點往石柱上撞去,幸好緊急頓住。
「這裡有柱子,小心。」他羞愧的示警。
誰不知道那邊有柱子?該小心的人是他吧?她唇角蘊著一抹笑,低首不讓人瞧見。嘲笑別人笨拙是惡劣的,所以不該表現得太明顯。
簡直像個呆子!
范群在心中為自己哀號,平常他冷靜且得體,為什麼一在她面前便成了十足的呆子?愈想表現出完美就愈是笨拙,想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評價又更差了吧?
幾乎沒臉去迎視她,在走了許久之後,他以眼角餘光偷偷瞥了佳人一眼,然後失魂於她冰冷面孔上淺淡的笑意,她的微笑有一抹羞澀……
當她無意中也看向他時,目光相撞,她怔楞住,迅速的別開頭去,有被抓包的心虛困窘,紅潮包圍了她白皙的面龐。
而范群,則早已溺斃於她罕見的美麗中,連手上的書本掉了都沒察覺。
***
其實他身上有一種從容的氣質,必是來自於心性及教養的陶冶薰化,讓他沉穩且閒適。而這樣的人,不該有毛躁無措的表現——一如這一頓午餐,他已經掉了好幾次湯匙與筷子了,最後他在服務生的白眼下,歉聲連連的讓人把食物撤下,送上果汁,也不知是故意還是怎地,服務生以塑膠杯子裝果汁,與她的精緻破璃杯呈現明顯的落差。
不過,范群並不介意,甚至每次服務生一來,他就忙道歉,臉都紅了好幾次。
他的脾氣很好,與父親、小扮很像,但氣質上仍有些不同。范群身上除了有陽光般的正面性格外,其實還有一些不可捉摸的其它特質,相當的沉潛,不好挖掘。想來今日這種無措,對他而言恐怕是生平第一次吧。
她會令他緊張嗎?為什麼?側著頭沉思,不願刻意故作無知的忽略他對自己明白昭示的好感,但是,喜歡她會造成他這麼大的緊張嗎?為什麼?
「我不是趙令庸的女友,煩請你轉告秋晏染一聲。」不願多思索一些難以理解的事,她直接把重點表明。
「這……有什麼原由嗎?」他們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范群努力抑制自己再度死灰復燃的心,那麼……他還有希望嗎?
可是有希望又如何?他們之間會走出一個圓滿的結果嗎?也許,能夠與她結交為朋友便是十足幸運的事了,他不該再妄想其它。
羅紅淺啜了口果汁道:
「她以為趙令庸是我男友,更以為他很風流花心,我希望她不要讓錯誤的訊息誤導。」
「他在追求小秋?」這會兒他有點了悟了,訝然的問著。這兩人怎麼會湊成一氣?
這人反應極快,倒令她有一點訝異。比起半個小時以來的頻頻出錯,她幾乎要以為這人是書獃子那一類的人了。
范群低笑了出來。
「那我倒是不擔心趙先生是否如外傳的惡名昭彰,只不過他會追得很辛苦。小秋是個很有目標的人,對她自己的人生早有一番規畫,不太容許有人半途介入擾亂。她對異性並不看重。」
他是個比較開通的兄長吧?她打量他爽朗的笑臉,不由得回想起數日以來,家人對她「可能」會交男朋友的反對態度,與其說是反對范群(前提是他必須真的有心追求她),倒不如說他們已想到她遠嫁異國、難以相見的情狀,所以認為她此刻不宜交男友,換個對象更好。小扮與父親屬於沉默支持者的少數。
而她,只覺得他們的憂慮十分可笑且荒謬。
「能交上朋友也不錯,沒有人能說以後必定會如何。」她只是想再次看到純粹且愉悅的笑臉在趙哥臉上展現,如果愛情如同情詩所歌頌的那麼靈如仙丹,也許趙哥會因此而有不同的生活。她的人生少有不切實際的渴盼,其中,首推這一點教她堅持不已。
她看到了秋晏染令趙哥開心,所以想做一些努力。似乎,秋晏染也不是那麼無動於衷的,不是嗎?
「我也能與你成為朋友嗎?」他小心的問。
「我沒交過朋友。」她道。
「可以從我開始嗎?」他雙眼灼亮。
有何不可?只是……
「朋友之間要做什麼?」她一直有這種困惑。共同分享秘密嗎?她沒有秘密。共同織夢吟風花弄雪月嗎?她少有不切實際的時候,更別說在異性之間。通常異性之間進行的是理所當然的愛情。
范群被她的問題問得一楞!有誰會問別人:我交你當朋友做什麼?除非她從來沒經歷過交友模式,她是嗎?
他以為她的獨來獨往是冷淡的天性使然,令她厭煩所有的人際關係與交流。沒有想過她或許根本就沒有交過朋友,所以一直過著獨自來去的日子。
「朋友之間,不必刻意去做什麼,有時就是像你與你哥常做的,一同上下學,偶爾散步吃個冰,有心事時一通電話聊到通霄,例如現在,我們為了我們共同關心的人坐在這裡談話。」
「一定要有這種交流才能是朋友嗎?」
「不,重點在兩人同時有這種心情的隨性。朋友是——當你苦悶或開心時,一個共分享共分擔的管道,我希望有這個榮幸成為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