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席絹
「不奇怪,她外貌姣好,氣度沉靜,喜歡她的男人一定很多,敢行動的卻是少之又少,全像我一樣膽小。」范群自嘲。
羅紹沒有接腔,事實上小妹還排名不進中文系十大美人之列呢,充其量就是十分清秀,不過愛情這東西會美化一切,在他們心目中,心儀之人皆是最美。
他不喜歡悲劇,但看起來範老師就是決定以無言的結局來收場。
這份感情,對小妹而言來得太早,她才二十歲,但范老師卻是個成熟且有社會歷練與穩定收入的男人了,不是毛頭小子,不是那種有滿腔抱負卻沒被社會輾磨過的心高氣傲人種——一如他。
計算下來,似乎值得好好談上一埸,並以圓滿來收場,只是,小妹有心走入情愛世界中嗎?
「羅紹,這事別讓羅紅知道,我只是想找人說一說而已,沒有其他隱藏的企圖。」
再一次地,范群交代羅紹。
羅紹只得點頭。
心情有更好嗎?大口吸入粉圓,塞滿了嘴,再囫圇嚼吞而下。
食不知味,無力品嚐。依然,沒能綁住胸臆澎湃的戀慕,任它決堤,淹沒他於苦澀的單戀絕望中。
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可以在完全不瞭解一個人的情況下,便投注了濃重的情意,至今猶無力收回。
既甜蜜,又痛苦。
兩年來不是沒有自問過的,為何要自找麻煩?
答案,繫在渺遠的一端。不敢追尋。
今日與羅紹談了這一回,也該心滿意足了。
這是一個單戀的句點,該感到了無遺憾了。
***
「你……對感情有什麼看法?」羅紹搔了搔頭,先傻笑了半晌才問出口。
「嗯。」她應了聲,不想回答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尤其前幾日早已有人這麼問過她之後。
今日的天氣難得的涼爽怡人,她買來兩枝冰棒,不急著回家,與小扮坐在行人椅上,吹著涼中帶暖的秋風,吃著冰棒。晝長的時節將日光無限延伸,大地不急著披上夜衣,五點半的光景,陽光仍是據守西天的燦亮。
「如果……如果有人很愛慕你,你會不會感到高興?而且那個人的條件很好。」羅紹鍥而不捨。
「不會。」怎麼小扮的用詞完全仿自秋晏染?他們有共同的劇本嗎?還是大腦運轉的方向全然一致?
「為什麼?你不覺得喜歡一個人需要極大的勇氣嗎?而且喜歡你到不忍讓你感到一絲絲困擾。這是很高尚的情操。」說至此,不免回想到以前的經驗:「以前我們的書包中常塞滿了大哥二哥的仰慕者所寫的情書,還有人天天跑到我們家附近等人,不斷有陌生女子打電話到我們家指定要哥哥他們聽電話……她們一點也不認為她們已經妨礙到我們的家庭生活了,相較之下,我覺得……呃,如果有人一直在愛慕你,那他的性情一定很好,很尊重人。你以為呢?」
小扮是在明示果真有人對她張揚著愛慕的旗幟嗎?
「不曉得。」她回著,一心忙於應付融化得太快的冰棒,吃不及的情況下,只得任黏膩流滿手心手背。
凝著眉,將冰棒塞入小扮的手中,極度厭惡手指上黏嗒嗒的感覺。
「那邊有水龍頭。」羅紹兩三口吃完手上的冰品,指著對面的小吃店道。
她點頭,直直走了過去。由於路上看不到什麼車,所以也就不太注意路況,一心只想洗去手上的黏膩。直到她被一股巨力抓跌入一具男性的胸膛、耳畔傳來機車尖嘯盤後,才驚魂未定的看到了咒聲連連、並且已然遠去的機車騎士,也明白了自己差點發生交通事故……
「你該明白台灣沒有良好的路況,穿越馬路時應該更注意一點。」男性焦急的聲音自她頭頂上方傳來。
這才令她回想起自己仍被牢牢困在一具男性的胸懷中。她抬頭,同時也抵開與陌生人太過親密接觸的肢體。
她看到了一雙湧著關心的眼瞳,眼瞳的主人有著斯文出色的面孔,似乎有點面熟,但確定自己並不認識。
「謝謝。」她低頭看著自己黏膩的手正平貼在他雪白的襯衫上,印上了淺淺的污漬。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羅紹跑了過來,剛才忙著幫一名老婦提重物上樓,不曉得短短幾分鐘之內發生了什麼事,倒是聽到一陣好刺耳的煞車聲,下樓來便看到這幅景象——他的小妹教一名男子給摟住。
待奔近一看,才低呼出聲:
「呀,你……」這人可不正是戀慕小妹已久的范講師?好個巧遇,一定是緣分天注定。
「你們好。」范群白晰的面孔不由自主的紅了起來,看著心儀的佳人離他愈來愈遠,心中的失落也逐漸加重,卻不敢有絲毫逾越的舉動——例如順著胸臆的衝動再度摟她入懷……
羅紹用著興奮過度的語氣介紹:
「小紅,他是日文系的講師,叫范群,日本名字叫川端群己,他是個混血兒,二十八歲,你應該聽同學說過他的名字吧?」滔滔不絕的介紹其基本資料,活似在相親。
「沒聽過。」她勾住小扮的手。淡道:「我餓了,回家吧。」
「呃……呃……好吧。」實在沒有牽過紅線的先例,也八成不是月老投胎,所以只能眼巴巴的看著沒表情的小妹與一臉失格的范群,兀自在心中乾著急。
羅紹猶不知道該怎麼不失禮的道別,范群已代他省了事。
「再見。」他淺笑著揮手。
「那……再見了。對了,謝謝你。」雖然他不太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待羅氏兄妹隨機車聲遠去之後,范群才轉身走入小吃店中;那裡頭還坐著表妹以及表妹的高中時代同學,正等著請教他留學日本的事宜。
跋忙收拾好自己寥落的心情,以陽光般的笑容面對人。
「對不起,剛才我說到哪裡了?」
秋晏染只得無言的拍拍他,有外人在的場合,她不宜多說些什麼,也不宜撫慰他被冰山凍傷的心。
「你剛才提到亞細亞大學的各門科系的差別,還有,麗怡需要一名日語家教,你順便想想有誰適合。」
那名叫麗怡的女子一逕甜美的表示:
「拜託,川端大哥不就是最好的日話教師嗎?何必捨近求遠。」
「我表哥這等人才,你何忍讓他屈就?忙完學校的事,他趕在回日本之前還有一長串的事得做。還是介紹日文系的高材生來賺你一點生活費吧。」秋晏染嗤笑了聲,一棒打碎了同學的妄想。
秋晏染明白原本呂麗恰真正純粹是需要日本各大學的資料而求助於她,因知道她有一位阿姨遠嫁日本,不過在見著斯文帥氣的范群之後,可就不是那回事了。一個學有專長又年輕英俊的男人可不正是如意郎君的上上之選?更別說他住日本,返日的時間與她留日的時間恰恰搭得上。到了人生地不熱的日本,可不就有現成的護花使者為她擋風遮雨?
因此在小吃店的會晤,漸漸變質為相親,只除了心不在焉的范群全然無此自覺。尤其在他看到羅氏兄妹坐在對面的行人椅上吃冰之後,簡直把三魂七塊趕出體外,飛奔到伊人那邊飄飄湯湯了。
「川端大哥,你剛才真是英勇,英雄救美耶。」面對另兩人的沉默,呂麗怡只得努力找話說,並且企圖引發范群目光的垂憐。
「沒什麼的,我並沒做什麼……」掌中留著佳人的餘溫,發現自己的心愈來愈貪。早已不滿足於遠遠看著她、戀著她……甚至只是碰觸到她……
那樣冷淡的眼瞳下,想著什麼?看著什麼?喜歡著什麼?又厭惡著什麼?
白襯衫上有幾個淺淺的指印,他看到了,忍不住輕覆其上,有著一種窺知秘密的滿足……
他知道了她,一個討厭手指黏膩的羅紅。
知道了一點,卻又想知道更多一點,然後任這種貪念淹沒他於沈淪。他只能無助的等那一日必然的到來。
***
曾經有許多閒言閒語,在在傳著一種謠言——
有一個叫趙令庸的男子,他之所以被提拔栽培的原因,在於他是朱習冰的入幕之賓、包養的小白臉。在公事上的同進同出、形影不離,五年來隨公司的擴張,只有更緊密的配合,而無生疏的距離。
趙令庸,是「豐碩企業」的總經理,一個三十歲的青年才俊,中小企業界中前途不可限量的黑馬。而「豐碩企業」則是朱習冰二十年來的心血結晶,朱習冰,同時也是羅南光的妻子。育有三子一女的母親,也就是羅紅的母親。
「咦?今天沒上課?」
由於羅夫人近日常有偏頭痛的情況,在羅父的堅持下,只得留在家中遙控公司事務,一些機要的文件則由趙令庸攜來商討。
望著前來開門的羅紅,趙令庸淺笑問著。
怎麼人人見了她都是打先問出這一句?今天已經有三個人問過她了。遠從法國回來的大哥、服兵役中放假回來的二哥,以及忙著替母親食補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