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席絹
「你……你作夢!」她退了二三步,快速吃將起來。雖然沒有肉乾佐味,但有一張哀痛逾恆的臉下飯,也有心滿意足的功效呈現,讓她早忘了什麼叫「沒食慾」。
天曉得她還得與這人廝纏多久,而在最後一天到來之前,若不想被氣死,就要學會一些生存之道。
姬向晚在悶怒多日之後,終於在教訓中徹底領悟。
第二章
「你是哪裡人?」姬向晚在怎麼也擺脫不了賴上她的食客之後,終於真正認命,並且覺得有必要知道此人的底細為何。
「四川。」通常只有在用膳時分,他才會乖乖回話,而不費事地東扯西扯。
「從四川到太湖至少要走上一個多月吧!」
「唔。」塞滿了美食的嘴巴沒空多作應酬。事實上他只用了十天的時間抵太湖。但這不重要啦。
姬向晚低垂睫眸,又犯了兵家大忌——用膳時一想起事情就會忘了動筷,任食物迅速消失而不自知。樂得湛無拘獨佔一桌美食。
「你怎麼會來太湖呢?探親嗎?」總得明白他的去處才知道自己還要忍他多久。她無意在現下承擔更多的負擔。持續了多日的傷痛仍未減輕,多了一人來攪和只是憑添煩躁罷了。
「找人。」灌了一口茶,招手要夥計再送上一壺。
「找著了嗎?」
「沒有,我想她可能又跑到別的地方了。」
「那你接下來要往哪找?」天生的好教養,讓姬向晚極力想要彌補昨日在林子中的失態。她相信大家都是明理人,一個再無賴的人,總會有些許知恥心的。她已對他仁至義盡了。
供他吃、不斷地吃,三餐之外、他也不會讓自己嘴巴閒著,天曉得他是吃到哪邊去了,竟能容下那麼多,但她的銀兩正在加速消逝中卻是不爭的事實。那消逝的速度正如眼前只剩一碗白飯的情況相同……一碗白飯?!
她眨了眨眼,在湛無拘的毛手成功偷襲到她眼前的白飯之前,她下意識搶先捧起,卻在一個用力過度之下,滿滿的白飯竟往後飛去——
「哎喲!是哪個王八羔子砸大爺!是誰!」
此刻正值用膳的高峰期,滿滿的人潮塞得偌大的客棧無一處閒置之地,那個被天外砸來一碗飯的大漢子提著一雙流星錘頂著滿臉的米飯叫囂,是吼住了原本烘鬧的空間,卻找不到真正的罪魁禍首。
「是誰!給大爺滾出來,是誰想暗算我堂堂神火派的高伯赤?有膽出來與我決一死戰!」
幾名膽小怕事的市井小民連忙悄悄溜走,原本人滿為患的食肆一下子走了個七七八八,自然,湛無拘也趁亂拾著嚇傻了的姬向晚溜走了。最後留下的都是身上佩有武器的江湖人,不必想也知道將會有一場糊塗打殺。
湛無拘沒有躲得太遠,一邊啃著雞腿一沒嘖嘖道:
「原來這就叫江湖呀。」果不其然,沒幾句話就打起來了。正好讓他開開眼界。
「我們為什麼要蹲在這兒?」要不是湛無拘死抓著她的手,她早跑開了。江湖!她恨透了這兩個字,更恨透了它所代表的意思,以及會令她想到的人。
不斷的打殺成就江湖名聲,這才是江湖的真貌,而非她以前天真以為的正義公理殿堂。她曾經崇敬的英雄,就是這麼起家成名的嗎?真是太可笑了!
「放手!我要走了!要看你自己看。」她不希望把自身的怒火磚嫁於無辜的人,她只想睜開他的手,走得遠遠地去面對自己失敗的人生,任由悲哀啃嚙。
湛無拘不但不放手,還以另一手挾她在腋下動彈不得,分神看了看她淚盈於睫的模樣,頓了頓,嘻皮笑臉道:
「別嘛,留下來看看你創造的後果是禮貌耶!也不想想是誰丟出那碗白飯的。」
「放開我!」男女授受不親,即使他把她當男性看,他們也沒有交好到可以勾肩搭背的地步!她驚慌得斥喝,扭動身軀想與他隔開恰當的距離,卻只落了個徒勞。
直到湛無拘看過癮了,才對上她氣急敗壞的小臉好奇問道:
「你討厭打架?還是討厭江湖人?」
「那不都一樣?」她冷哼!如願甩開他的手,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走得極快,但一點也不敢奢望可以因此擺脫他。
「哪會一樣?江湖人愛打架,但打架的可不全是江湖人。」他輕快地在她身邊跑跳。
「毫無義意的逞兇鬥狠就是不對!更別說因此而揚名立萬了!」
湛無拘跳定在她面前,擋住她去路,害她差點止不住地撞入他懷中,不過他可是一點兒也不介意。
「我怎麼覺得你的口氣總是意有所指?有哪位江湖人曾經揍了你一拳或拐了你一下,還不讓你打回來嗎?」
姬向晚險險地隔開不合宜的距離,才剛泛上的愁怨,又教這人嚇回了心臆的最底層,招來了怒火再度狂燃……
「為什麼你總是不斷地惹我?」她不懂!真的不懂!這個成日淨說些風馬牛不相及的渾話的男子為何總能「恰好」阻斷她自我沉思的任何一刻?
供他吃、供他住,她也就認了,但為什麼他不能安靜而謙卑地當好他的食客身份,偏要動不動來招惹她?她這輩子從不做仗勢欺人的事,也不打算從現在開始。她是一個文靜、堅強、可人的姑娘,這輩子唯一有過的失態就是在此人面前!而那每一次失態過後,她都自責自厭得頻頻向列祖列宗乞求原諒,也發誓再不會有失態的下一次!可是……可是……那真的好難!
「你說呀!你到底要怎麼?」
「你好凶哦!」輕輕跺腳,湛無拘泫然欲泣地指控。
「你!你……你少裝傻了!」她幾乎要昏倒。他莫非也女扮男裝呀?不然怎麼淨是女孩兒的行止?!不!他是男的!天曉得他為何會有這種行止!
「你好可惡,每次生氣就找我出氣,我好可憐哦!」說完,竟在大庭廣眾之下趴地大哭起來。
招徠路上行人的側目,全繞在這兩人身上轉,不斷地議論紛紛。
姬向晚轉身要走,為了克制自己的暴力慾望,以及躲開這丟人現眼的情況,若能趁此與這人分開天涯海角就阿彌陀佛了;但衣襪驀然一緊,不必回頭看也知道她妄想擺脫掉這個千年黏人精根本是癡人說夢。
「放手!」她咬牙低斥。
「不要不理人家啦!」好委屈地收回爪子,臉上半滴淚水也沒有。但那哭相可是扮得十足十。
「請你正經一點好嗎?你是不是個男人呀你!」她已經受夠了。
「我是呀,我是呀!你可以檢查一下。」即知即行,湛無拘跳起身就要往褲頭上動手腳。
姬向晚驚嚇得尖呼:
「你做什麼?」
笑得好純真無邪的湛無拘回道:
「讓你看看我是男是女呀!」
「哇!不要臉!」
再也顧不得燒到沸騰的怒火以及扮為男兒身的矜持顧忌!姬向晚拔腿就跑,不一會兒已在十丈之外化為一枚小小的黑點。
湛無拘逕自笑得很樂,原本想買包果子吃的,但看到周邊圍著一票呆若木雞的行人正死盯著他褲頭瞧。他自若地拍了拍衣襬,輕一跺腳,對著正前方一臉驚恐的老婆婆眨了個媚眼,輕呼一聲「討厭」之後,拔身而起,在屋頂上提縱起落,抖落一地的雞皮喀吃、口涎白沫。
呵呵,呵呵呵……
有得吃又有得玩,這種日子比山上快活多了。想必他家小妹此刻也相同的樂不思蜀吧?既然如此,各自天涯保重了,玩膩的人自個先回家,不找啦。
眼前現下,他倒想巴著姬向晚,看看她幹什麼成日憋著一張苦臉。報恩嘛,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受人點滴,湧泉以報,他非常有誠心地決意為飯主來分憂解勞。
瞧瞧,成果多麼的好。比起前些天她茶飯不沾、不言不語的死人狀,不是好太多了嗎?
生為人,不就是有喜怒哀樂的表情才正常嗎?不然幹嘛不長成一張苦瓜臉算了?他堅決地相信,總有一天姬向晚會感謝有他這個好朋友的——如果她沒有被氣死的話。
「啊——」
一聲驚叫,由前方傳來。
湛無拘原本閒散的面孔倏地一凝,飛速疾去——
※※※
「表小姐,請別教我等為難,跟在下回濟南吧。」五六個一式藍衣白袖的男子中,為首的中年男子拱手立於姬向晚的面前,語氣尊崇,然而牢牢圍住的人影卻表現出強制的姿態,教人插翅也難飛。
「你們走開!不要煩我!」她以為她的男裝扮得十分合宜,至少目前為止沒有人看出她是女子不是嗎?可是浮望山莊的武衛們卻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她、認出她,為什麼呢?
「表小姐,你應該明白你任性離開山莊,不僅造成了老夫人與主人的擔憂困擾,更是使得令尊令堂為此憂思成疾,無計如何,一定得請表小姐回去才行。失禮了。」中年男子微一領首,身邊的手下便要上前強制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