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席絹
劉昆嘿嘿一笑,趨近他悄聲道:
「不瞞你說,我這兩位前來投靠我的朋友,其實與燕門城裡的一位管事很熟。」
於莽警覺的瞇起眼。
「他們莫非是來探路的?想來個裡應外合?」
卡滋、卡──滋……(咀嚼聲隨若氣氛的沉凝而減緩,似也在屏息以聽分明)
「老弟啊,你以為這小小山寨,鬥得過數十萬大軍嗎?原本大家坐在同一條船上,理應同舟共濟,但你很明白,這『孤寨』裡的金銀財寶全教常孤雪一人獨吞,憑什麼讓他獨佔了所有好處,而我們卻要出生入死?!與此如此,還不如到將軍那邊當個將領,日後若是由燕門城的燕家軍取得天下,到時榮華富貴哪少得了你一份?
比起在這邊當個人人唾棄的土匪,無權又無勢,還不如做另一種選擇。你說是嗎?
嘿嘿嘿。」劉昆將意思點得很明白。
咋滋、味滋味滋……(緊張緊張、刺激刺激!)
於莽皺起眉頭,沉聲道:
「你就不怕我向那小子通風報訊?你這般的煽動,別以為他會饒了你。」
劉昆雖是在笑,但眉頭也凝結成一直線。
「我相信你是聰明人,知道怎麼做對你最好。如果你拒絕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實在太不明智了。」
卡滋卡滋卡滋……
「我如何確定你不是在唬弄我,然後在那小子面前陷害我?」於莽可不笨。
劉昆伸手撫上臉龐的十字形刀疤,眼中閃過恨意。
「你該明白我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兩人沉沉的對望,在猜忌與共同的目標中,達成初步的協議──
「嘿嘿嘿……」劉昆笑了出來。
「嘿嘿嘿……」於莽也笑了。
卡滋、卡滋……
突地,兩個男人同時跳起來大吼:
「他奶奶的!老子們在商量機密大事,你們嗑瓜子的聲音咋滋味滋的想吵死人哪……」
「王八羔子,不想說而已,還愈吃愈大聲,找死!」
被指責的獐頭甲與鼠目乙無辜的捧著地薯,害怕地道:「我們沒有在嗑瓜子呀。」
「我們以為是你們在吃呢,不是嗎?」
四雙狐疑的眼,驚疑不已的對視,並屏息傾聽,想確實找出聲音的來處。
但,「卡滋」聲再也不曾響起。
「咳咳咳……」
還沒走到常孤雪房間的門口,遠遠便可聽到風寒病重的劇咳聲。梅好奇的從窗口往裡頭望。
裡邊,躺在床上卻不安分想起身的是常孤雪。由他赤紅的臉色來看,正被高熱所苦中。
床榻旁,侍候著湯藥的是鍾南山,以及一位十六歲的少女──也就是不再能以肉球喚之的窈窕少女鍾萍。
「晉大夫派人快馬送來了治風寒的藥,無論如何也得喝下去呀,寨主,你這病已拖了十來天了,再不吃藥可不成。晉大夫說你再不肯吃,他就要從百里外的秋揚縣趕回來了。您也知道晉大夫不諳武,一身的文弱禁不起舟車快馬的折騰……」一長串的苦口婆心,顯然還能再啼個兩、三個小時,而不怕用光了他今生所學過的詞彙。
「拿開,我說不吃。明天就會退熱了,你別多事。這麼多年來,我受傷、生病,幾時需要用藥來著?端出去,讓我起來處理公事。」
「常大哥,您千萬別逞強呀,奴家……」
「肉球,把羊皮卷拿過來。」他已坐起身。
「喔好。」鍾萍轉身走了幾步才曉得要跺腳發嗔:「常大哥,人家已經不是肉球了!別再這樣叫人家啦!」
那很重要嗎?常孤雪覺得女人就是小毛病一大堆,莫名其妙得讓他連沾也懶,所以至今未有娶妻或納妾的念頭,更是對女人敬而遠之。
「我說,寨主,你拖著這樣的病體,簡直是拿自己身體開玩笑啊,要知道有多少人想置你於死地前天夜裡──」他的叨念立即被打斷,「前天夜裡那三個刺客此刻已被我廢去武功,丟到山下自生自滅了。」區區宵小,哪有對付不來的道理?
「你沒殺他們呀?」梅好訝異地問。要是以前,他對那些行兇於他的人若不是一刀解決掉,也會伺候上數十種酷刑、斷手斷腳的才放人走,可凶殘呢。
「喝!」鍾氏父女同時嚇了一大跳,並退了好幾步,完全不知道眼前這位白衣姑娘是幾時出現在身畔,竟讓他們無所覺。
倒是梅,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她一向是這樣出現的嘛,有何好大驚小怪的咧?
床上的常孤雪僅是眉頭微揚,可能也是挺習慣了。伸手輕撫了臉頰,銳眼投射向那個笑得一臉好奇的可惡女人。他可沒忘十天前被她丟在雪地中,不僅被奇怪的擺著,然後整張臉被胡亂塗寫,致使他因睡在風雪之中太久而生病,那張見不得人的臉還以面罩蓋了三天才得以見天日。
「你是誰?!」基於女性的敏銳心思,鍾萍充滿了防備的開口質問。她可不許其他女人接近常孤雪,這是她才能獨佔的特權。
梅覺得腳有點酸,也就坐在常孤雪身邊的空位,很有禮貌的自我介紹:
「我叫梅。」
「你……你……」她怎麼可以坐在常大哥的床上?!
「梅姑娘是山寨裡的人嗎?」鍾南山確定她並不是,雖然對她依稀有點印象,但卻又覺得陌生得緊。
「我又不是土匪,怎麼會是這裡的人。」梅很快的撇清,以昭示自己清白無垢的身家。
「這是什麼渾話!誰是土匪了?!」鍾萍大叫。
「姑娘,我們這兒並不是!」鍾南山覺得很有必要對她做個解釋。
不過常孤雪很快的打斷他:
「鍾叔,藥留下,你去忙吧。」
聽到手上這碗藥終於有機會送到寨主的肚子內,鍾南山立即放下藥汁,再三交代:
「一定要喝哪,那我出去了。」
「爹,那個來路不明的女人,」「走啦走啦!沒聽到寨主要我們去幹活兒嗎?早上那一批米糧八成裝運好了,我們去清點吧。」
「不要啦……爹……我不……」
閒雜人等已清場完畢。
梅狐疑的盯向他。
「幹嘛打發他們走?怕我聽到什麼不該聽的嗎?」
常孤雪冷著一張臉,逕自端著藥喝著。
「認識你這麼久,第一次發現你身體有那麼熱哩。」她涼涼的小手擱上他額頭取暖,覺得很有趣。
他瞄了她一眼,原想撥掉她貼近的小手,但不知為何,竟也就由她了。
反正這女人再怎麼做出膽大包天、驚世駭俗的事,也不會感到羞慚失儀的,他又何必代為叨念她的不合宜?在她自己半點也不覺得的情況下。
向來不讓女人近身的他,獨獨對她例外,但顯然她並不明白自己有著特別待遇……真是一個,笨女人。
「你為什麼擺出一副很怨恨我的表情?」梅也瞄著他問。
「你不會忘了十天前做的好事吧?」一反剛才應對別人的平板威嚴,他現下的口氣相當的有表情。
「我做了什麼?」她這麼忙,哪會記住一些不重要的雞毛蒜皮小事?又不是愛記恨的人類。
他撇起唇角。
「十天前拜你所賜,我在大雪之中昏睡了兩個時辰,並且受到風寒。」
哦……想起來了。她煨暖了右手,換左手貼上。
「幸好我好心的給你準備了床、被以及一支小紙傘,否則你身體這麼虛弱,八成凍掉小命了。」
「那是說,我還該感激你嘍?」他笑得好猙獰。
梅寬宏大量道:
「不必客氣啦,畢竟咱們算是有緣嘛,對你好一點也是應該的。」她一向不記恨的。
真是愈聽愈火大!她那是什麼自得的口吻?!忍不住再度打破自己絕不再怒吼的誓言──
「應該的?去你天殺的應該的!原本你就不該弄昏我。再來,如果你真的有誠意對我好,那就該把我扶進屋子裡來,而不是放我在雪地裡自生自滅!你都能把床、被子拿出來了,那麼拖我進屋應該不困難吧?更可惡的是你居然在我臉上寫下:花自綻馨雪自落,一束幽香,獨梅恩澤之類的鬼話!」
「什麼鬼話?這叫仙諭,也可以叫神跡,不知道就別亂說。而且我還不止寫那些,除了額上寫那兩句之外,我還在你左臉寫著『為善最樂』,右臉寫著『積善之家必有餘慶』,要不是你那大鬍子礙事,我還想在下巴寫一句『唯善獨尊』咧。我說你,鬍子也不刮一刮,都告訴你別留大鬍子了,你還是那麼不受教。」突地,她訝異的瞪大眼!「你身上的體溫更燙人了耶!如果再熱上那麼一點,我就可以在你臉上煎顆蛋了。」蛋呢?蛋呢?哪兒有蛋?速速送來!
「你……你……的確是神……」他搖搖欲墜,全身的高熱燒得他再也坐不住,整個人癱軟回床榻上。要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他發誓,他一定會二話不說掐死她,再也不存有婦人之仁……
「咦?你相信了呀!」她欣喜地問。
「由不得我不信……」他抽著氣,無力揮開那雙正貼在他臉上取暖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