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沈璽
他拉開大門,「請。」送客。
「再見。」
她毫不拖拉地往外走,反正她對他的事並非真的那麼有興趣。
***
林建良氣喘吁吁地落坐她面前,喬時宜緩緩吐出一口長氣。她一個人坐在餐廳裡一個多小時,服務員多次白眼看她,早就懶得過來詢問她是否可以點餐了。
「抱歉,遲到這麼久……」
她趕忙搖頭:「沒關係,沒關係。」
多日不見,他還是一樣,戴著一副厚重的眼鏡,頭髮不論怎麼梳理,左邊耳畔總有一撮髮絲不聽話地亂翹;身上穿的,仍是他號稱大學畢業時在大賣場買的靛藍色西服——她喜歡的就是他給人的安心感。
林建良鏡片後的兩眼不太敢正視她。「因為……」
「沒關係,我說過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你的。啊,你別誤會,我當然不可能等到店打烊,頂多一個小時,不,兩三個小時吧……」唉,她明明很想知道他為什麼遲到的。「總之,你別放在心上。」
服務生來到兩人桌邊,林建良點了一杯咖啡。
喬時宜翻開菜單的動作停住,臉上的微笑也一僵。
「你不吃點什麼嗎?」
「我吃過了。你點你想吃的,別在意我。」
「我……」她將菜單還給服務生,「我也吃過了。我們本來就沒約好一起吃飯的嘛。」摸著餓扁的腹部,也只點了一杯咖啡。
接著,兩人皆低頭不語。
喬時宜抬睫瞄男友多次,許多問題在心底徘徊,卻不能問出口。
為什麼這一個半月來,他已經爽約三次?
為什麼最近打電話總是找不到他?而他打來的次數,少得連算都不用算;難得打來,說不到幾句,又匆匆掛斷。
最想問的是——他還喜歡她嗎?
如果在以往,她早抓著對方非問出個答案不可,但得到回答後,又暗惱自己何必多問多傷心。這次為免重蹈覆轍,楊魄的囑咐,她默背不下上萬次。
飲料送來眼前,她連續舀了數匙糖加入熱咖啡。
「你一點也沒變。」林建良看著她加糖後幾乎溢出的咖啡。
「對啊,我是吃不了苦的女人,真差勁,哈哈廠他在暗示他變了?
真是,她為什麼要罵自己差勁呢?
算了,不管怎麼樣,今天的她相信——保持距離,也是拉近彼此距離的方式之一。
他不語,她也跟著沉默;看著他由些微的侷促不安,到平靜下來,再到手上端著飲料,卻兀自看著窗外發起呆……
她注意到他手上杯身緩緩傾斜,裡頭的熱咖啡就要倒在他大腿上……
「建良……」
「嗯?啊!」回過神的他一個不小心,打翻近乎三分之一的熱咖啡,忙將咖啡杯往桌上擱。
他哀喊不是因為皮肉的燙痛,而是可能就此毀了的長褲。
拿了幾張餐巾紙擦拭長褲上的咖啡漬,靛色褲上的褐色痕跡卻愈來愈明顯,他將揉皺的餐巾紙扔在桌上,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時,抬眼看到喬時宜手上拿著濕紙巾,卻對著他愣住不動。
按道理,她應該在第一時間便跑過來他這方,比他還擔憂地為他擦拭污漬……
喬時宜在他納悶的視線下回神。「你要……濕紙巾嗎?」
「我要。」他伸出手拿過,撕開包裝後,抬頭對她補了一句:「謝謝。」
然而濕紙巾仍無法完全去除污漬。
「哎,我還是去洗手間一下!」離座前,他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等待的時候,她又開始默背楊魄的指示——不可以一成不變、一味地妥協、遷就對方;別說太多話,也別問任何事,把他當成普通朋友,試著找回初識時的感覺……
她和林建良剛認識時,兩人很有話聊,連她搭公車時聽到看到的總總,他都樂於傾聽。但不知從何時開始,她想同他吐苦水,說她工作上的不順利或成為上司的出氣筒時,他開始心不在焉;甚至到後來,不論她說什麼,他都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
感情一旦由熱變冷,是不是不論做什麼,都無法挽回了?他們真的能找回初識時的感覺嗎?
林建良回到她眼前,不時仍盯著褲子,十分在意上頭的污漬。
「建良,我們……」喬時宜作個深呼吸後,說:「我們當朋友就好吧。」
「嗯……咦?」林建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嗄?」
「我們先回頭當朋友,這樣你的壓力不會那麼大,我們……啊,」喬時宜皺眉:「你一臉鬆了口氣的表情。」
「沒有,我……」他猛搖手。「我是嚇一跳……我……」
一名女子無聲來到兩人桌邊,林建良看到來人的臉,肩膀重重一跳,眼鏡差點滑落。
「曉莉!」雙重驚訝下,他的魂魄飛了一半。
女子幽幽地勾視他一眼,幽幽地說:
「等我回過神,我人已經在這了……」視線轉向他對面的喬時宜,更加哀怨:「她看起來好溫柔多情,我就知道你一定提不出分手。」
「曉……」他的手在空中亂比劃,似乎想阻止她亂說話。
她蹙眉。「對不起,我實在不知道自己在幹嘛……我走,我馬上走——」
「曉莉,你……」他抓住她的手,站起身,「你哭了?」原先遲疑、直覺和她保持距離的態度瞬間不見,另一隻手舉起一半,隨時可能擁她入懷。
「我覺得你就要離開我了……」她自行回頭撲入他懷裡。「你明明知道,我沒有你不行,什麼都不會……」
「我知道,我……」心慌意亂間,他的唇畔有一抹掩飾不了的歡喜,「我……」他想起喬時宜就在一旁,轉眼看她,身軀一僵。
女子圈抱住他的腰,不顧週遭眾人眼光。「她才是你真正的女朋友,對不對?你會和她結婚,很快地忘了我這個人的存在?」
林建良開口,不知該說什麼時,喬時宜出聲。
「你……你誤會了,我和建良……我和他只是朋友,我們……剛剛才說定了的。」心,像被撕裂般痛。
「真的?」
女子逕自拉著林建良坐下。坐下後,整個人仍偎著他,淡瞟喬時宜一眼。
喬時宜眨了好幾下眼睛,她是不是看錯了?剛剛對方的笑容,帶著狡詐,也帶著示威意味……
「曉莉,別這樣……」林建良想請她坐正。
「人家頭暈,人家……」她揚頸,唇鼻埋在他肩頸之間,「人家喜歡你的味道……」她舉手環著他肩膀。「不管,我也要聽你說喜歡我!」
林建良滿臉通紅。「不,不行……」
「我就知道,你一點也不喜歡我!」她又將哭泣。
「不,我喜歡,我好喜歡!我……」他不再掛記喬時宜,堅定地說:「我會娶你!我要娶你!」
***
喬時宜慢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不是說必須拿捏距離,不可以無理取鬧,不可以緊抓對方不放,不可以輕易提結婚嗎?
不是說長得比較安全的男生比較安全?
她和那名女子最大的差別,在於外表。外貌美麗,舉止言談可愛誘人的女生,不管再怎麼任性,男生都會耐心包容。
這沒什麼對錯。
就像絕大部分的女生對帥哥沒轍一樣,相貌、氣質普通的女子,沒有資格規定男性不得有差別待遇——她一直是這麼以為的……
但當面遭人橫刀奪愛,她總有一點不甘心!
拿出行動電話,她想找人訴苦,撥給程盈千,她還沒回家,手機則依舊關機中。
她再撥給車文遠。
「喂,」接電話的是他的助理。「車先生正在忙,請問您哪位?等他忙完,我再請他回電給您好嗎?」
「不……不用了。」
大概因為她總以男友為生活重心,可以談心事的朋友少得可憐。
也罷,現在她只想快點回到家,躲進被窩裡痛哭一場!
經過住處隔壁的豪華大樓,她遇見楊魄和一名女子正要走進一樓大門。楊魄停下腳步,但她沒有多看他,彷彿不認得他,繼續往前走。
「喂!」楊魄出聲。
她回過頭,瞧見他身旁女子的美麗更勝那位名叫曉莉的女子數倍。
「哈噦!」她舉手,像喝醉似的同他打個招呼,然後馬上道別:「拜。」
失戀沒什麼稀奇,難熬的是遭這個世界徹底遺棄的痛苦感覺;唯有她,找不到自己的幸福……
「魄?」楊魄身邊的女子輕偎向他。
他走進大樓,想想,拿出鑰匙給女子。
「你先自己上去等我。」他往外走。
「魄!」
不理對方呼喚,他加快腳步跑向喬時宜居住的公寓樓房,進門一看,沒有電梯,他大步爬上層層階梯。
在第四往第五樓的樓梯間,他看見她的身影。
「喂!」他喚。
她停步,沒有回頭,他距離她七層階梯,約四步遠。
「怎麼了?」他問,低沉的嗓音在狹窄的空間裡迴響。
她瑟縮著肩膀,整個人微微發顫。
「和他之間進行得很不順利?」他猜測她如此消沉的理由,也相信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原因。「既然不行,早點了斷對你其實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