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歐陽青
無歡倏地一驚,沒想到明驥竟然那麼執著!她冷笑著:「貝勒爺,恕我冒昧地問一句,在那個兵荒馬亂、人民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誰還會去管一個小女孩的屍體怎麼埋的呢?人死了丟到大江裡去餵魚就是了嘛,誰有這個閒錢去幫她做頭七、買棺木呢?又不是吃飽了嫌錢多。」
明驥那雙溫和沉痛的眼眸此刻透出一道犀利的目光:「你竟如此糟踏她的屍體?」
無歡咬咬牙,點了點頭:「是的!你想為她報仇,打算綁了我去見皇上了是嗎?」
火堆辟里啪啦作響,明驥一時五味雜陳,百感交集,短短一夜,他的期望、他的堅持全走了樣!只因面前這女人!他始終不敢相信小伶已死,但她說得合情合理、有憑有據,要不是小憐已不在人世了,他怎麼會找尋不著呢?
說不定就是她害死小憐的。明驥心頭閃過一絲痛恨,他決定追查這刺客的一切,而且親手將她逮捕,將她定案,為小憐報仇。但首先他必須言而有信放了她,想必她也逃不出自己的掌握。此刻在他心中燃燒的只有敵視的種子,所有的柔情蜜意全都收藏了起來。
「你走吧!你最好祈禱下次不要再遇見我,因為我一定會將你逮捕歸案的。」
無歡酸楚地閉上了雙眼,他相信了,也好。她澀澀地笑了起來:「貝勒爺,你果然言而有信。但如今風大雪大的,只有委屈你和我共處一晚了。」今晚,再多待一個晚上,有你陪在身邊,我亦無憾了。
明驥厭惡的表情一閃而過.他站起身來選了一個距離火堆甚遠的角落獨自睡下了。無歡見他如此,心中無比內疚,但她相信自己做的一切對他才是好的。她失血過多,身子實在虛弱得很,倚在牆上便沉沉睡去了。
到了半夜風雪突然轉大,遠處傳來一陣輕脆的巴掌聲。明驥先驚醒過來,但他還未出聲。無歡也醒了,只見她站起身來,衝到門前,喊了一聲:「師父。」
這一聲輕脆悅耳,和她先前假裝的低沉嘶啞的語音截然不同,聽到明驥耳裡猶如焦雷貫耳一般。他倏地全身痙攣了起來,這個聲音他認得的,「紅袖招」裡最美的女人無歡姑娘,怪不得他覺得她的眉眼好熟,原來是她!明驥心寒了起來,假裝熟睡未醒,控制住鼻息,想看她究竟還有什麼花樣。
沒多久,茅屋內又闖進了一個黑衣蒙面人,身形窈窕,看得出來是一名女子。她一進來,便厲聲斥責著:「你是怎麼一回事?看好了方位,拿捏準了時間卻又失敗了!你存心想違抗我的命令是不是?」
「不,我……我……韃子皇帝躲得很快。我已經盡力了。他的武功也很高啊!」無歡往身旁的他一指,不敢多做解釋,只以無言的祈求眼光凝視著那蒙面人。
那被她稱為師父的人一見到睡臥在地的明驥,忙拔出劍來就往他身上刺去。無歡驚呼了一聲,忙衝上前去跪在師父面前:「師父,不要!」
「哼!你就是對他心軟下不了手。你喜歡上他了是不是?」
「不!他……他是自願被我挾持來的,若不是他,我恐怕逃不出來了。」這幾句話聲如蚊蚋,無歡緊張得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那蒙面人冷笑著:「他對你倒是有情有義哦,所以你見了他就自願束手就縛,連『流星趕月』這種致人死命的絕技都使不出來了?」
無歡嚇出了一身冷汗,顫聲地說:「師父,你全都知道了?」
「我早已躲在天壇了,你和他交手的那一戰,我看得一清二楚。若不是你心軟,怎麼會被他逼得無路可走,身受重傷呢?」
「我……我真沒用,辦不好師父吩咐的事,願受師父的責罰。但,他……他對徒兒有恩,請師父放了他吧!」無歡跪在地上不住地懇求,使得這撫養她多年的女人那石頭般的心腸也軟了下來。
她長歎了一口氣,把劍收回了劍鞘。
「你這樣癡情,將來會吃虧的。他也不知道你對他的深情,若是反過頭來害你,你不是悔恨終身嗎?」
「徒兒永不會後悔。無論他將來如何對待徒兒,徒兒的命總是他救的,最多不過是把這條命還給他罷了,我是絕不後悔的。」無歡堅定的語氣像極了蒙面人當年,不禁引得她回憶起這一生最傷痛的前塵往事。她又長歎了一聲、轉身就走,離開了茅屋。
無歡轉過身來,凝望著熟睡的明驥,那俊逸優雅的臉龐猶如雕刻般地刻進了她的心田。她硬起了心腸。站起身來,尾隨她師父去了。雪地上猶留有她和師父兩人淡淡的兩行足跡,但沒多久,飛雪又捲去了那足跡,漸漸地又恢復到空無一物的模樣了。
明驥這才坐起身來,細細咀嚼著這兩個蒙面人的對話。最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竟是那刺客的身份極有可能是「紅袖招」的無歡姑娘,而一位歌伎怎麼會成為刺客呢?聽剛才那兩人的對話,發現她竟對自己懷有深厚的感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明驥怎麼也想不出和她有什麼瓜葛。小憐的死訊、「紅袖招」的秘密、那神秘的無歡姑娘,明驥皺著眉,仔細思考其中的奧秘。他最想知道的,就是無歡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
屋外風未止雪未停,明驥已跳上了馬背,仗著自己熟知這一帶的地形,不畏寒霜地驅使馬兒向前。他打算盡快回到城裡,去會一會「紅袖招」的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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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驥策馬一路奔回京城。負責追查刺客行蹤的侍衛們正焦急地在城裡徘徊,見他回來都大感高興,紛紛上前七嘴八舌地盤問著。
明驥被這些人纏得好緊,脫不開身,一瞥眼間見他的隨身侍衛卓爾莽也夾在其中,忙把他叫了過來,遠遠地避開眾人悄聲說:「你馬上去『紅袖招』問問無歡姑娘,嗯,就說上回在『紅袖招』裡救了她的那位公子想請她再唱幾曲。」
「喳。」卓爾莽心中盈滿了困惑,但他不是個多嘴的人,行個鞠躬禮便轉身去了。
明驥沉吟了一會兒,又忙叫住了他:「等等,若她不在或不肯見你,你就把我的名帖留在『紅袖招』裡,不要驚動任何人,知道嗎?」
「喳。」卓爾莽點了點頭,快速離開了。
身旁侍衛還依然在追問那刺客的蹤影,明驥不願洩漏有關無歡的一切可疑之處,所以他見招拆招,一一隱瞞過去。不一會兒便回到了鄂親王府門前,早已有人先報了平安的訊息,所以此刻王府前擠滿了黑壓壓的一群人,鄂比泰親王和敏慈福晉都等在這裡。
明驥忙翻身下馬,奔到那年逾半百、但英姿不減當年的鄂比泰親王前,望著憂心忡忡的父親,一股孺慕之情油然而生:「阿瑪,額娘,孩兒平安回來了。」
鄂比泰親王露出了放心的微笑:「好,好,回來就好了!皇上很擔心你呢,一直派人來問你回來了沒有,還把整個皇城的禁衛軍派了出來找你。現在你平安無事了,還是快連夜進宮去叩謝皇上吧!」
怪不得京城內燈火通明,隨處可見官兵臨檢民宅,明驥暗暗皺眉,不知道無歡逃出了京城沒有,他得趕快進宮奏請皇上撤去官兵才是。
「阿瑪教訓得是,孩兒這就進宮去叩謝聖恩。」
敏慈見他剛回來又要出去,內心大為不忍,她忙拉住了他:「多派幾個人跟著你吧。最好先把身上這身衣服換下,又是血又是土的。」
「額娘,我只是要向皇上報平安,又不是要去別的地方。您別擔心了,再換朝服,又得耽誤不少時間,讓皇上等太久了不好吧廣他哄了哄母親,立刻出門重新上了馬,一揮鞭便又往皇宮去了。
直到見了皇上,又順利說服順治撤去守衛,已過了大半時辰了,明驥真有些擔心在這段時間裡無歡被人發現了呢!這份焦急的心態是基於一種什麼樣的憐惜心理,他也弄不懂了。
順治不悅地在御書房裡踱著步,未來回回走著。「難道朕就這麼算了嗎?那女人要殺朕,行刺皇上罪同弒君大罪!朕一定要將她逮捕歸案,抄家滅族。」
「皇上,您當初親口應允要保她平安無事,如今朝令夕改豈不是出爾反爾嗎?」明驥察顏觀色,就事論事地說。
「所以朕才不得不應你之請,把宮中派出的侍衛士叫了回來。但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嗎?以後豈不是人人都可以行刺朕了嗎?」想起在天壇上那一幕,就讓順治心有餘悸,若再來一次他不曉得還有沒有如此好運。
明驥最是明白順治的心理,畢竟他們是自小玩到大的。他動之以情,馬上跪了下來:「臣該死,不但保護不了皇上,還失手被擒,害得皇上不得不為了微臣,做出大違心意的決定。臣該死,請皇上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