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歐倩兮
李棄回過頭,穿過混亂的現場,穿過慌張的人群——看見馬路上躺了一個男人,穿一身白紗的宛若趴在他身上,卻抬著一張臉,直勾勾望著這一頭的李棄,臉孔整個刷白,遠遠看去只剩下腮紅,人面桃花,不真實的艷麗。
李棄停住機車,排開人群擠過去,在苗立凡身邊蹲下,先測鼻息脈動,迅速查看,然後回頭喊:「有人打電話叫救護車沒有?」
「我去,我去。」答應的人跑著走了。
李棄轉向宛若,急切地問:「你沒事吧?」
宛若吃力的搖頭,看她那表情,好像想扔開新娘捧花,把自己投入他懷裡,尋求慰藉。
他想丟下眾人,丟下躺在地上的苗立凡,當場把她帶走,他做過太多不道德的事,不在乎多這一條。
立芝在哭,有人扶住苗太太,著急地說:「您擋著點,苗太太,您撐著點!」現場眾人還是忙碌的跑來跑去,宛若不肯離開立凡身邊,蝴蝶花帶泥散落一地。
警車和救護車一起來了,救護車運了傷患,把家屬及親友的車隊一併帶走,警方留下來處理現場。肇事的汽車歪在那兒,好像還有點頭暈,車主十分無辜地向警方敘述對方是如何魯莽,突然就從路邊衝出來。
李棄也交代他的一部分——他因為及時一閃,機車撞上了山壁,所幸人車都沒有大礙。警方放他走。
他趕到市立醫院的急診大樓,所有人都擠在那兒。宛若雖然一身白,但是置身在白色的醫院、白色的醫師、白色的護士當中,依舊顯得怵目而唐突。那樣的白紗是非常嬌弱的,一折騰,就破舊了。他看著她,為她心疼著。
人推出來,大家跟在後面跑,醫師解釋病情——左腳挫傷,此外身體倒沒有太嚴重的外傷,比較麻煩的是,倒地時頭部受到撞擊,造成昏迷,需要進一步檢查。
從一個檢查室出來,又進另一個檢查室。親友漸漸不支,走了大半,但是後來聞訊趕到的也不在少數,人來來去去。苗家幾個人處在緊張而疲憊的狀態中,包括宛若在內,都是滴水未進。
到了下午,換了一名醫師出來說明,提到立凡仍然昏迷未醒,恐怕腦部受創,這部分的情況不樂觀——大家頓時崩潰,立芝放聲大哭,苗太太半昏厥在苗教授懷裡,眾人七手八腳把她抬入病房,歇斯底里的親友大喊醫師護士過來救人。救醒後又與女眷抱頭痛哭,一時間,整個病房全是哭聲,夾雜苗教授憂愁的咕噥和親戚的議論。
李棄再也顧不得了,他走過去把宛若攬住,她像破娃娃似的靠著他,呼吸急促,全身都在抖顫,他握住她的手像握住一塊冰。
他不能讓她再待在這裡受折騰,橫豎眼前的情況她全然幫不上忙,苗家自有他們的親友在場照料。他準備帶她走。
宛若失魂落魄的耳語:「立凡他……立凡他……」
李棄安慰她:「醫生會照顧他,你不必擔心——你穿這樣一身耗在這裡不是辦法,回去卸了裝再說。」
突然間,被遺忘了一整天的新娘子受到注意,李棄也遭到質疑,他們詰問他:「你做什麼?你要帶新娘子到哪裡去?」
「新娘子擋不下去了,我要送她回去。」
「你是什麼人?這關你什麼事?」
他昂然回道:「我叫李棄,我是新娘子父母的朋友,我有照顧她的義務。」
他們譴責,「新郎人還躺在這裡,生死未卜,你要帶走新娘子?」
「新娘耗在這裡,新郎還是生死未卜。」
宛若驀地感到昏眩虛軟,站不住腳,李棄趕忙把她扶緊。眾人還要攔阻,李棄終於發怒喝道:
「你們看不出來她已經支持不住了嗎?一個人出車禍已經夠不幸的,還要大家陪著倒下去?」
說完,他再不理會眾人,把宛若抱了起來,完全無視於一路上的眾目睽睽,大步離開醫院。
☆☆☆
他沒有送她回首宅,他把她帶回青峰路。
打掃的工人走了,老籐根退回他的磚樓去了,不會再出來,他們沒有受到任何打擾。
他餵她喝了牛奶,把一份醫師開的鎮靜劑給她服下,然後將她安置在紅木大床上。
她抓著他的手說:「我要回醫院看立凡。」
他柔聲道:「先睡個覺,等你睡醒,我再帶你去。」
她側躺微微蜷曲著,身子偎在孔雀藍的綾子被褥間,顯得十分弱小。她非常疲倦,不久,即悠悠睡去。
☆☆☆
宛若醒過來,忘記自己長大了,一心惦著要找母親。
「媽媽?」她在幽暗裡喊,然後發現自己的錯誤。媽媽不會在這裡,媽媽和爸爸在一起,而爸爸在天涯海角。
這地方只是某一個保母的家,陌生,安靜,床頭留一盞暈黃的小燈,露著溫暖但是寂寞的光芒。
其實這種情形,她也已經習慣了——打小她和保母相處的時間,一向要比和爸媽相處的時間多,幾乎每一個保母都誇獎過她,說她又乖又勇敢又獨立,爸媽聽了也感到驕傲和高興,其實他們不知道,她常常是覺得孤單,迷惘,而且自憐的。
她想念爸媽,盼望在他們身邊……
宛若怔仲地坐在床沿,房門悄悄地開了,她看見進門的人影,自然而然湧生一股熟悉感,她赤腳跑過房間,把他攔腰抱住,直覺地知道這個人是可以給她依靠,可以給她安慰的。
李棄手扶著她的背,說道:「宛若,你醒了——睡得好不好?覺得怎麼樣?」
宛若的記憶力慢慢的復原,她喃喃道:「除非我瘋了,否則我現在應該是個二十四歲的大女孩。」
「你是——而且你餓了,你一整天沒吃東西,」李棄說:「我幫你做了一盤燴雞肉飯,來吧。」
他順手把大燈打開,房裡大放光明,宛若看見了自己,頓然尖叫起來,「我為什麼沒穿衣服?」
其實她有,只不過裸露了點,一件小小的細肩帶白綢底衣,遮住小部分,露出大部分——這是女子衣著最撩人的比例,給人感覺是她根本就身無寸縷。稍早李棄為她卸裝時,已經因此受到根大的刺激。
「沒有人能夠穿著足夠做上十面窗簾的白紗上床睡覺。」他拿過自已一件大襯杉,加在她身上——防的是他自己。他太有自知之明了,不顧一切也是他的特長,不顧一切之餘,他會把別人的女人變成自己的,何況如果本來就是他的……
宛若瞥見披掛在一張扶手椅上的新娘禮服,所有一切回到腦海,她掩住嘴,跌坐在床邊。「天呀,今天是我結婚的日子!」她猛抬頭,驚慌不已。「立凡!立凡他——」
李棄雙手按在她肩膀上。「你冷靜一點,苗立凡他現在狀況還好——我剛剛才打電話到醫院問過消息。」
「他醒了嗎?」宛若顫聲問。
李棄搖頭,但是補充道:「醫生說頭部受創的傷者,睡上一兩天那也是常事,他的情形還要觀察,但是目前的情勢算是好的。」
「苗伯伯他們……」
「他們都回家去了。」
「我要回醫院陪立凡——」她跳起來。
「他們找了特別護士照顧他,你去醫院幫不上忙,只會累壞你自己,甚至還打擾了病人,」李棄把宛若按回床上,勸道:「今天晚上你好好休息,明天再去醫院。」
他總算把她勸住。她乖乖吃了那盤燴雞肉飯,雖然食不知味。他問她要不要去洗個澡,好把臉上的新娘妝卸掉。宛若站在細磚子鋪成的老式浴室外,怪異地問:
「我怎麼會在你家?」
李棄對她十分同情——她更像頭部受創的病人。
出浴後的宛若,整個人白白淨淨的,隱約飄著香氣,那是他的男性香皂的氣味,平日李棄慣用並不覺得稀奇,何況這味道偏於陽剛,也沒有引人遐思之處……然而用在宛若身上,那股男人氣融合了她天然的女人味,化成一縷獨特的媚香,飄散開來,竟然,竟然變得無比的蕩人。
李棄只覺得那股媚香綿綿地直鑽進他的腦子裡,他知道他的自制力一渙散,是連這樣一絲絲香氣也抗拒不起——話說回來,他又何必抗拒呢?他要這個女人,她已經在他手上,今天上午飛車去追她,不就是抱定了「強搶」的主意?
現在她唾手可得,李棄卻發現他不想在這種節骨眼兒上侵犯她,她對他一點防衛也沒有,她越純真,越脆弱,他越不屑使出「趁人之危」這種手段,他或許浪蕩,卻不下流——他至少還有這麼一點自尊。
他把宛若送上床,要她休息。她躺下來,秀髮散在枕上,孔雀藍被子下,白皙的肩膀露出玲瓏的一角,李棄感覺體內起了一小簇火,慢慢地烘著他,烘得他全身熱呼呼的——就這一角,他的自尊面臨嚴格的考驗。
鎮定劑的藥效仍在作用著,宛若在睡去之前恍恍惚惚地說:「李棄,你騎車別那麼狂,今天早上我替你擔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