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頁 文 / 歐倩兮
沙上半張秀臉慢慢轉回來,睫下微動著眸光,瞧著他問:「失了這麼一樁得意姻緣,也不悔也不恨?」
「不悔不限。」他堅定回道。
「失了曲曲這麼一個嬌人兒呢?全沒一點捨不得?」
又一歎,可孤道:「她對你用計,迷昏你,把你迭回大營給厲恭,欺瞞了我,這是我沒辦法接受的,我……只能希望她另有好將來了。」
「其實,」梅童緩緩道:「那天我並沒有真被她迷昏,我對她早有提防,只是假裝不省人事,由著她把我迭回大營……」
可孤睜目,「為什麼?梅童,你為什麼這麼做?」
她輕輕去碰觸可孤肩上的傷處,說:「我怕如果我不回去,厲恭會犯伊吾,你人在城中,萬一……」她打了個哆嗦。
幾乎和她一樣的哆嗦起來,可孤喊:「梅童,你這是為了我在犧牲自己!」他一雙眼睛熬了。
忽然他把她擁住,嗓子發緊,這陣子他所受的煎熬,這一整日曆經的驚亂焦愁,全堆上了俊臉,「梅童,梅童,你才是我捨不得的人,我以為你死在厲恭劍下的那時候,我、我幾乎也想隨著你死去!」
「傻子,」梅童柔聲罵他,「趕緊別這麼想,你一定要緊顧你自己,否則枉我為你費心思!」
「我明明看見你濺了血,怎麼……」可孤去觸摸她的頸端,手顫得厲害,但那截皓頸除了還染有些紅漬,好端端的沒一點瑕疵。
她璞嘛笑了,笑得眉眼兒俏生生的。「抹脖子自戕的把戲,我行小玩到大,得先在脖子厚厚裹一層,也算易容術裡的一套,紅鳳兒幫我找來的醬料,還直管用。」
「我求你,梅童,以後再不要玩這個,自己去抹刀子,萬一抹得太猛……」
「那倒是要捏拿得準,」梅童咕嘍著,感覺可孤的身子在發抖,臉上仍留著悸色,真切地為她擔心,她不覺湧起一股溫柔情意,輕聲道:「還不都為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可孤心頭一蕩熱,克制了好久想吻她的衝動,這時候放開來,把他飢渴火燙的嘴覆到她唇上。
這是可孤頭一次能夠敞開胸懷,沒有一絲愧意和墨礙的吻她,認定她是他的人,整個的屬於他。那吻柔悅裹帶著迫切,可孤一雙熱烘烘的大手,捧住他唇下這張明媚的臉蛋,他吐露出來的聲音,也帶著迫切。
「告訴我、答應我,梅童,你願意許給我做妻於,讓我愛惜你、照顧你一輩子……」
一雙纖嬌的手臂把他束緊住了,梅童輕輕回答他,「你怎麼還不知道?從你夜夜懷抱我,讓我由石頭變回來的那時候,我就在心底把自己當成你的妻子了……」
她感覺到他的嘴彎起來,是無比喜悅的笑意,使得那吻越發纏綿緊密。突然來了第三者,龐然之物直往他們臉上湊來……梅童吃驚地張了眼,一張熱情的大嘴巴,呼呼噴著氣,決定如人這親密的陣容。可孤含糊嘀咕:「過雲紅,你也有討人嫌的時候……」
他將馬兒那把長臉推開時,它嘶嘶抗議著。梅童笑了,但是可孤灼熱的嘴又吻下來,她沒辦法再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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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門關明麗的月色為新人作了證,不必有華衣,不必有排場,也不要外人來喧嘩,唯須這肅靜的天地,看著他們跪拜,聽著他們虔心的誓言,結做這一生一世的連理……這已近胡天飛雪的八月,邊關的小客棧燒起棗紅色的炭火,使得小小的廂房蕩漾著春意一般的紅光,紅光裹四目相對,便已經癡了,醉了……可孤溫溫柔柔喚一聲,「娘子……」用雙手散去她被火光薰得像晚雲的頭髮。
新娘子頰上有羞氣,他吻她耳際,那羞氣使漫到那裡,吻她歷過險的頸子,那羞氣又漫到頸子,吻她的肩、她的胸、她一身的冰肌玉膚……待她羞紅了整個人時,他用自己的溫存和堅峻將她覆蓋起來。炭火也似狂喜了,跳著、躍著,紛紛爆出了紅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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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長安城,兩匹竣騎,一雙俊秀的男女,的的飛著馬蹄,馳回京師。一口氣都未歇,便超人皇宮,伏謁聖上。
那新即位的青年皇帝,聞說伊吾求降歸順,先是一喜,聞說西征的統帥謀反,殺害宣旨使者,又是一驚。
他目炯炯望著呈上來的並吾降書和國璽,沾滿著風塵,彷彿也同此刻伏跪殿上,這個有著颯爽英姿的年輕軍官一樣。忽然他眼睛一亮幾個月來,一直懸在他腦海的一道人影,變得清晰起來。尉遲敬德上了殿,一眼指出騎紅膘馬的那名青年壯士,這會就在眼前!玄武門一箭擊落元吉大弓,護佐主子一條命的人便是他!
又驚又喜的皇帝離了座,江山大業裡,最可貴正是肝膽相照,得力的戰友,他匆匆下殿把這少年英雄親自扶起……
尾聲
隔年春天長安處處見到了柳青色,五月新爽的天氣,緊挨著皇城的崇仁坊也是綠得盎然。
這一帶多有富麗的府第,唯眼前這座青石宅院,卻不見華麗,滿園的綠蔭,倒有一種特別的幽雅之氣。不過真正特別的是,這宅院是皇帝賜的。
清靜的院子給一片奔到的馬蹄聲驚動了,開出銅環大門,一名年輕英武的紫衣將軍跳下馬來,正是魏可孤。
去秋在金鑾殿上,李世民扶起他,愛這少年英才,執手捨不得放。幾個月後,吾歸附,底定了大事,西征大軍跟著回了京,殉職的潘大人,謀反的厲將軍,朝廷按功過一一發落後事。
領著幾項的功榮,可孤受封為武衛將軍,賜絹七百匹,皇帝賞識他,留他在身邊,知道他有新婚之喜,又賞下一座宅院……儘管夫婿得了這些榮寵,梅童對於李世民可還是沒什麼好感,直到尋到了竇謙墳前,如是李世民事後賜葬,心中一口怨氣這才平下去。
這時候可孤盡自把纏繩拋給隨從,便匆匆跨過石庭,尋往後房,一路「夫人、夫人」的呼喚。
廳堂中,簾子一掀,先有一縷鬱鬱的香氣飄出來,即使到現在,特屬於梅童有的這縷芬芳,仍舊薰得可孤陶醉。他定了定種,已見梅童輕轉了出來。
她不變繁複,梳個松髻,只有斜斜一支玉搔頭,映著發光,她穿蔥黃繡衫子,長補曳地,裙上級出小簇的折枝花朵,臉上淡淡勻了些胭脂,一把純扇執在手上……便只這樣,便有了奪人日光的麗色!
她多幾分少婦的韻味了。去年此時,她是怎樣的百般抗拒做一個將軍夫人,如今卻只有將軍夫人這份位銜,是她生命的歸宿。然而,她看待位銜總是淡然的,真正放在生命裡的,是做將軍的那個人……她的郎君。
這會兒一見郎君,梅童的唇色、眸底都有柔情的笑意在泛流,可孤才剛定下的心種,又讓她給挑動了,一陣陣發緊。老天,他簡直不知怎麼說明愛它的那種心思!
跨一大步上前,把人納入懷裡,吻過她的眉眼,又去吻她的唇,喃喃問她今天一個人在家可好,喃喃說著他在朝中不知怎地今天特別的想她……早做了恩愛夫妻,什麼樣的親熱沒有過,梅童這日卻忽然害臊起來,臉兒紅馥馥,左右閃著他,一支發瞥落下來讓他按著,梅童便又輕罵:「也不羞,一回家來便抓著人又摟又抱,把人家的贊子都弄掉了!」
可孤笑著放開她,哄道:「好娘子,我來替你贊回去。」
取過一面背銅鏡子,一支替子在發上左挪石移的,男人手腳笨,反而把好端端的髮髻撥亂了,又惹來一頓項。
小倆口笑鬧一陣,梅童搶過銅鏡,自己端詳。是鏡光閃動的緣故嗎?恍惚她瞥見鏡裡面可孤有股不安的種色。現在他有最輕微的一點變化,她都會覺察。
慢慢把鏡子擱在一旁的朱漆小案上,梅童瞧著他問:「怎麼了嗎?」
可孤的面色變得有些糾纏,話也說得支吾,「今天我在朝中聽得一個消息,伊……伊吾有文王室隊伍要到長安,朝觀天子來……」
她明白了。絨扇閒閒搖起來,一雙明艷的眸子卻盯住了他問:「怎麼?擔心撞上你那位曲曲公主,不知如何面對人家?」
可孤讓她道破了心事,軒昂的眉宇登時一片尷尬,發窘地說:「好娘子,別取笑我了那把帶著幽香的扇子敲他胸口一詞,「你呀,擔心得太遲了,」梅童嬌聲道:「人早上門來啦。」
驀然聽見一聲「可孤哥哥」,簾子後頭幽幽走出個人來,可孤胸頭猛一撞,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會兒立在他家廳堂的,便是剛才他還攝孺在心裡的曲曲公主日好像全沒看見可孤的那副手足無措,那副窘樣,梅童搖著扇走了兩步,翩然回頭,顧盼它的時候,帶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兩人敘一敘吧,」她一行移步往外走,一行說著,「長工晌午來說,園子的粉牡丹新開了幾株,我還沒抽出空兒賞艷去呢,趁這會子去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