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石新娘

第28頁 文 / 歐倩兮

    她半昏半醒,迷惘地喚:「爹……娘……?」

    仙鳴緩緩回身走來,捧著女兒的臉,流淚道:「娘對不起你,從沒有好好照顧過你,若有來生,讓娘再和你結一回母女緣,償還這輩子對你的虧欠。」

    「魏可孤,」摩勒兒一聲厲喊,走來對他命令,「我把女兒交給你照顧,你要將她安頓好!待我救回她母親,千里萬里也會趕來與她團聚,若是我們一去不回,往後每年的這一天,便向天遙祭吧我和她母親是永世的在一起了。」

    他凝看女兒最後一眼,把仙鳴的手一挽,悠悠轉身。這時候,曲曲心驚膽戰奔過來,拉住師父的袖子,啜泣道:「師父,您要棄我們去啦?從此不顧徒兒、不顧文王?您這一去,徒兒怎麼辦、大伙怎麼辦、伊吾怎麼辦?還有父王呢,他一切都得靠您!師父,您、您不能去下我們走呀!」

    伊吾宮人見狀,也都嚇得俯下地來,連連磕頭,哭的哭、求的求,都嚷著國師憐憫他們,不要走。

    深深一歎,摩勒兄回首望著跪了一地的眾人,眼底透出兩點哀矜之色。

    「一緣起,必有一緣滅,我與伊吾的機緣合談到此,我勢將走,你們不必哭泣,總還有後緣。」說著,他卸下錦帶綠袍,交還曲曲,並朝伊吾方向拜了三拜,向君主辭別,重挽了仙鳴走。

    曲曲蹣跚追兩步,朝師父的背影喊:「師父,伊吾和唐這一戰又該如何?」

    摩勒兒那細長的聲音,遙遙傳了來,「中土已出現真命天子,唐之氣勢如虹,未來四宇都將在天子腳下,伊吾……伊吾也將同沾雨露……」他的聲音越來越遠。漠黃的暮色裡,蕩然兩條影子,清瘦的小孩扶著發蒼蒼的老婦,兩人竟是一對戀人!如此光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古怪,詭異,讓人打心底發涼,卻又深深感到悲傷,不能自抑。

    那對相扶相持的影子,終於化人暝包裹,不復見了。

    久久,伊吾眾人回過神,有人嚷起來魏可孤已帶了竇梅童趁機遁去了。

    第九章

    他們停歇在一處叫石構子的地方。此處地勢低,露出壁壘的石洞,可避風沙,又有一口

    井,雖是苦水,好歹是水,因此過往可做個宿處。

    梅童在可孤的腿上睡著。可憐的女孩,哭了好久,為了她爹娘。教她怎能不悲不哭?即使是可孤現在想來,還是感到離奇難過,也要為她一鞠同情之淚。

    所幸百般的撫慰,她漸漸能夠乎靜了些,哭腫的眼睛也漸消了。這時候他輕拂她松落的髮絲,動著一縷溫柔的情緒。

    卻驚醒她了,她睜眼怔鬆了一會,慢慢坐起來。

    「你醒了?要喝水嗎,還是要吃點東西?」柔聲問她。

    都搖了頭。往洞外張了張,濛濛天色,像一張灰紙箋。梅童問他:「你怎麼沒睡?」

    「我要看著你……」雖然化石街已解,可孤還是存著餘悸,格外悉心關照她,如今著來,她已是一切無恙。

    一句話蘊含著不自覺的情意,使梅童垂了頭,長髮也跟著掩下來,她詫異地摸摸濃鬢,自己嘀咕:「我的頭髮都散了……」

    索性拔釵去繩,全解下來,用雙手仔細重新條梳,雲發掩映著美人,便可孤看得像要癡了。給梅童察覺,她臉一紅,輕啐:「幹嘛盯住了人家看?」

    「梅童,」可孤還其是癡了,呢喃般說:「你易了容,為什麼一直不讓我知道?」

    她愣了一下,飛快觸了觸自己的臉,驚道:「我的妝都不見了!」

    她還不知道:可孤忍不住要笑。「早不見了,在鵜鶘泉你母親都幫你拭乾淨了,你的真面早被我看熬了。」

    梅童咬唇,臉忽然崩下來,一副委屈要哭的樣子,扭過身去不理他。可孤覺得奇怪,去扳她回來。「怎麼了?」

    她在他手裹掙扎,果然啞了聲,嚷道:「你不會喜歡我了!你喜歡的是我易容的那個樣子,那時候誇我多好又多好,你愛那種樣子。現在我變回來,其面貌相差太大,你不會喜歡了!」

    梅童便是為了這個擔心,到最後越發惴惴然,硬是蒙他在鼓裹。他既認為黃臉姑娘可愛,眼光與人不同,就不會欣賞她的真樣子。過去,她的容貌已給她帶來莫大的困擾,如今這副長相,又使她心頭添上更大的煩惱!

    這哪裡是可孤能夠想像的?他啞然失笑了一會,把人擁住。

    「梅童,你易了容的樣子,很俏皮,我喜歡,現在恢復真面貌,更……」他靦腆地一頓,老實道:「更是教人愛了。」

    她愕然抬頭著他,「是嗎?為什麼?」

    「美人兒人人愛嘛……」可孤有點赧然,倒很坦白。

    不吭聲半晌,她回味過來,又引發心頭的一樁弩扭,恨恨把可孤推開。

    「說來說去,還是貪著美色,惹人厭惹人愛,都是為了一副皮相,難道除了皮相,人對人已經失去其他的感覺了?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易容,都是這副長相害的!」

    才十三、四歲,她爹還在做清各的那段日子,就有大富人家捧銀子上門,要說回去作姬妾,天生艷容處處有人盯、有人誇,她感受到別人眼底的那種貪戀,彷彿她不是個人,只是個物!她氣不過,一天,一個來意不軌的老貴戚賴著她爹不走,她便把自己收拾得像堆牛屎,出去見客,嚇得那色迷迷的老頭抱了頭就走。

    從此她找到對付貪色者的法寶。

    總算幾年平靜無事。直到去年中秋,天知道她怎會一時鬼迷了心竅,起了那點虛榮心,存心要和人爭奇鬥艷,便刻意明妝麗服,隨爹赴太子的月宴,給那厲恭一眼看中……這件事,她懊悔得提都不想提……「這些可以瞭解,」聽了梅童的一堆牢騷,可孤勢不能不表示點同情。「不過,站在一個男人的立場,呃……」

    她懷疑地襯著他為難的表情。「怎麼樣?」

    他真的很想支持她,可是沒法子說謊話,「呃,我實在不覺得女人美麗是種遺憾。」

    梅童氣結,張嘴要駁他,見他一張笑臉只管看她,一嗔,素日的伶牙俐嘴竟搬不出來,像給他欺負了去,較著臉偏開身。

    但是可孤伸出一雙健壯胳臂,把她摟著了,少不得要對她款款說幾句貼心話。

    「喜歡美好的東西,是人之常情呀,梅童,而在你身上,美好的不只是外表,還有你的心:惹人愛的,是你從裡到外整個人……」

    一股甜甜的顫意在裡面搖著她,梅童開了眼,她就是愛聽他對她說道些,他讓她覺得她是最珍貴、最寶貝的,哪怕再聽一千遍,一萬遍,她也聽不厭。

    「你再說一遍,我從裡到外怎麼樣……」她嬌聲要求他。

    「惹人愛的。」他重複。

    「再說一遍。」她泥到他胸前了,雙手攀著他一副寬肩。

    「惹人愛的。」他又重複。

    「再一遍。」仰起來的秀臉,顯得好嬌小,一隻蕩漾的眸子望著他:像耍漾出水來,而他已是給它淹沒了。

    「梅童……」他悄悄咦一聲,不由得一口吻住她。

    心蕩種迷的,梅童就等他這動作,玉臂一張便把他人勒著。她不被動待他吻,她吻他,吻得又甜又熱又久又長,一隻手酥酥地探人他衣內,撫摩那片峻整的胸膛,另一手卻又栓得他緊緊的,一絲不鬆開。

    一個軒昂多情的小伙子,怎堪這樣的情懷撩亂?他的嘴、他的手都像生出自己的意志,再不知要有節制。不知什麼時候,梅童那已半損的羅衣,給整個揖開來,他的吻帶著喘息,亂雨般落在她雪膩的肌膚上。

    她或許人已迷亂了,然而她知道自己要什麼。正如可孤所說的,她是敢愛的女子,對於所愛的男人,她毫不猶豫,這一身情,一片芳心,女子最珍貴的,純情而不悔,都待獻給他。她勾著它的頸項,悄聲道:「可孤,我愛你,把我……變做你的妻子。」

    那已經昏昏顛蠶的腦子,霍然抽過一道雷光,可孤像被什麼轟著了,整個身子僵住。他喘著,震驚地望著梅童,燒紅的臉龐透出一片惶恐愧色。

    「我、我真是該死!我這是在做什麼?不怪將軍要將我殺了,我這是、這是在侮辱他的妻室!」

    一聽是這種話,梅童失色,銳聲問:「到現在你還這麼說,難道、難道你還打算把我交去給那厲恭?」

    那片發紅的愧色,轉換成青蒼的,極端的痛苦。

    「將軍當我是叛將,要治我死罪,我逃亡全為了救你,如今既將你救回,如不帶你回去覆命,反攜了你私逃,我豈非成了失職、失信又失德的小人?自今而後,我如何再做一條男子漢?如何再拾得起頭來?」可孤本性所鑄一種剛正秋直,使他在這種關節上,不能有轉圜。

    然而梅童所想的,卻和他不一樣。她滿嗓子顫抖,「你只顧做你的男子漢,卻不顧我的意願,不顧我對你的情衷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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