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文 / 歐倩兮
「你不認得我了嗎?」
那粗啞怪異的腔音一出,又令邵天俊大大的一震,一種陰森命定的感覺襲向他,挑出一肢可怕的熟悉感,就那一?那,他彷彿能夠認出這個人,想起他是誰……不過邵天俊少了這點機會,那條黑色的魅影撲到他身上,冰硬的雙手扼住他的脖子,一邊厲嘯著他聽不懂的話。
「你害死了她,宋凌秀!償她命來,償她命來──」
見狀,閔敏失聲急叫:「青狼,不要──你會勒死他!」
她奔上前,被高騰雲猛給拉開,他對她吼:「你還護著這下流胚子!」
她也叫:「青狼會鬧出人命!」
果真邵天俊已經給扼得雙眼都暴瞠出來,兩隻手翻過去亂扒亂抓,陡然握住一柄掉了他的餐刀,盲目的舉刀便刺──一刀刺進青狼的肩頭,豎在那兒抖抖晃晃;血,沿著青狼的膀子流下來,可是他一雙手依舊勒著邵天俊,一絲一毫也沒有鬆動。
再下去,邵天俊就要斷氣了,閔敏的急叫聲已成了哭聲,高騰雲也不得不叱喝:「青狼,夠了,這時代是不能隨便殺人的!」
然而青狼此時意識裡灌滿了仇恨,他沒有聽覺、沒有視覺、也沒有理智,一雙手像生鐵鑄成,連高騰雲下了死勁去扳,也扳不動它分寸。
情急之下,他只得出拳,結結實實一記,在青狼腦門上。青狼昏厥下去時,那雙要報仇的手還箍著不放人。
屋子那頭聽得見一些騷動了,高騰雲奮力將青狼扛上肩,一手去扣閔敏的手腕。她早嚇出一身冷汗,還想抽身去探邵天俊的聲息,卻給高騰雲猛扯了走。
「他死不了的,我們快走!」
他的聲息總算慢慢緩和下來,繃住了的眉毛、唇齒、臉上的肌肉,也一條條的放鬆開了。
他的意識還不太安穩,然而靠著一針鎮定劑,他睡了過去。
閔敏留在床邊,幫青狼把蓋好了的被子再理一次,她的情緒沒能夠平靜,雖然高騰雲說青狼的傷是不礙事的。高騰雲巳給他肩頭的傷口縫合,包紮起來。
即使睡著,青狼還是沁了滿臉汗,閔敏為他拭了又拭。她疑心那或者是淚?今天晚上驚心動魄的一幕,她忘不掉,而且不能懂得。
可是高騰雲什麼都沒說,他站在門外的廊下,凝成黑黝黝的影子。閔敏把青狼的手輕輕放回去,慢慢起身。
門開時,咿呀一聲,高騰雲依然未動,但是閔敏將他攔腰摟著了,臉偎在他緊熱的胸膛上。她需要他!今天晚上,要不是他和青狼在最險急的時際裡趕到,她不知道自己怎麼脫身,萬一根本脫不了身……她顫顫吁一口氣,最後的一縷驚惶,還盤在心頭。幸虧臨出門時,她偷偷給報社打了通電話,讓同事曉得她的去向,高騰雲才能透過周老追出她的行蹤……但是牽連了他,還害得青狼掛綵,閔敏畢竟感到愧疚,心裡的歉意不知怎麼說,只顧把高騰雲抱得緊緊的,偎著他不離。許久,察覺他冷僵僵的沒有反應,閔敏覺得怪異,抬起頭,只見他一臉的陰霾寒峻,那神情比什麼時候都要來得悚人,她吃了一驚。
何來這樣的表情,閔敏不明白,發顫地喚他:「高……」他不動,她又一聲,「高……」
攀住他的肩,搖他。
那張冷臉緩緩低下來,那雙眼睛黑宕宕的,還要更冷冽。他開了腔,聲音像敲下來的冰塊。
「你喜歡他,對不對?你根本不願意揭發他的。」
閔敏乍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噤著聲,呆呆看他。高騰雲的臉色一層一屑的變暗,像漸漸逼近來的赤黑風暴。
「今天下午我就感覺不對,你那麼遲疑,那麼不情願,完全失去當初追查實情的那股活力和衝勁。你一定很懊惱吧?沒有想到,誰會想到?最後被你挖出來的,竟然會是我們的政治金童,人見人愛──包括你在內──的邵天俊!我幾乎可以體會你悔不當初的心情,早知道,你是不會這樣興匆匆的來追這條新聞的。」
他每說一句,對閔敏就是一鞭。連日的壓力,-晚上的驚恐,快要使閔敏崩潰了,她的喉嚨先垮下來,全變了調。
「高騰雲,你……你在胡說什麼!」
「我胡說嗎?我情願我是胡說!」他揪住閔敏雙腕,狠狠把她一拉,她撞上他堅硬的胸部。
「可是在邵天俊的別墅裡,我清清楚楚的聽到,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是怎麼說的──站到他的陣線去,跟了他,他會好好待你、好好愛你,他是有本事、有能力讓?過得舒舒服服,風風光光因為一晚上莫大的衝擊、驚懼和惶急,因為那割了他的心、鑽人他骨裡的嫉妒,那不肯信,又不能不信的痛苦拉鋸:高騰雲剩沒多少理智了。他爆發開來,心在最原始的狀態,他變得比一頭野獸還要蠻暴,還要殘忍。
「我一雙眼睛也看到了,你躺在他懷裡,你讓他吻你、碰你,你讓他一雙手在你身體前前後後,上上下下,你當場就要寬衣解帶了,是不是?把自己給了這個假仁個義、齷齪下流的男人!索性和他同流合污,成了一丘之貉!」
閔敏兩耳只聽見嘩嘩的聲響,她以為她流了滿臉的眼淚,然而沒有,她臉上一片乾涸、一片冷凝和僵硬;她的人、她的心也是這樣粗荒的一片,下一分鐘,她整個就要龜裂,要破碎了。
從她嘴裡滾出來的字眼,先成了碎石子,先把她自己砸痛。「既然你這麼瞭解,這麼清楚,你為什麼把我帶回來?壞人家的好事。如果不是你冒冒失失的去鬧場,這會兒我和邵天俊已經「寬衣解帶,同流合污」了!」
他齜開嘴冷笑。「也許,也許在我們野蠻人的觀念裡,你先被我佔有,就是屬於我的,是我的財產,我不可能容許別的男人、任何一個男人,再碰到你、佔有你──除了我以外!」
說著,他粗暴而猛烈地吻住她,吻得力道太凶,不知是咬破,或是磨破了唇,兩人都淌出血來,在又妒又恨又愛的吻裡面,吮著腥的、鹹的、甜的血的滋味;陷進去,兩人都陷進顛狂迷離的激情裡。
他猛轉身,把她推到最幽暗的角落那根柱子去,扯起她銀藍的長裙,抱起了她在腰上。
絕望中只想證明,這女人是他的,依然是他的!她想逃、想抗拒,但是他的兇猛、他的激情、他飢渴的進入,使她全然失去能力,跟著他掉入了漩渦,痛楚的波濤,狂喜的波濤,全夾擊了她。
不知過了多久,濃急的喘息聲低了,微了,四周變得異常幽靜,只有廊外花草間唧唧的蟲嗚,是唯一聽得見的聲音。
高騰雲洩盡了狂暴的力量,閔敏只一推,他便跌了開去。她的眼淚終於嘩嘩地流下來。
「就算你碰過我、佔有過我,我也不會是屬於你的──我永遠不會是屬於一個愚蠢、盲目、頭腦不清的男人!」
她旋身即去,一眨眼,便沒入那片他看不明的茫茫夜色裡。
熱騰騰的早報,熱騰騰的頭條,斗大的字體像張了嘴在尖叫:邵天俊違法開發哮天村山地一手寫出這爆炸性內幕的,不是別人,正是閔敏。
第九章
早報新聞一出,立刻晚報跟進,隔天,眾家報紙也加入,電視、廣播開始以此為叩應話題,檢調單位也正式宣佈追查此事。
奪命土石流,二十二條亡魂,他們要查個水落石出。
外頭沸沸揚揚的,然而,並不關己,一貫事不關己的態度,他保持他的優雅、高潔、從容不迫,像一條雪白端整的手帕。
四週一片黑,唯有他所坐之處有亮光。他坐在一盞水晶燈下,他喜歡任何水晶燈下的位置,那使他有一種璀璨、精緻、完美的感覺。他是個極端講究完美的人,一向是。
他的一生,是個完美,到處令人驚歎,有時候他幾乎覺得他活著的意義,只為雕琢這個完美人生。
假如這個人生不再完美……他徐徐搖頭,笑了。
因為發出了些笑聲,驚動窗下那只光艷雪白的鸚鵡,她在雕花紫檀鳥架上挪了挪,腳上繫著的一條銀煉子,墜下來成半圓型,細脆的響動。
他輕噓了一聲,把她逗得飛了來,嬌滴滴站在他臂上,啄他指頭,顯然通人性。她叫蜜雪兒,養她有三年了,特別寵她,就為著她這身一塵不染的羽色,尤其水晶燈下看來,她通體白燦燦的,直如一座晶瑩的雪雕,尋不出一絲瑕疵來。
他還曾經帶著她拍了照呢,太登對了,他們,兩個完美……蜜雪兒在他的愛撫下,微微斜了頭,模樣兒很是愛嬌,他用一根指頭挑弄她雪白的頸部……忽然□住了眼,湊前去細看,不信,又看──一根泛黃的羽毛,夾雜在那片白茸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