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郎君魂

第14頁 文 / 歐倩兮

    真真反掙扎得更凶,胸口的哮喘像飛沙一樣響,一腳踢中他的下巴,他大叫「可惡」,真拿了草籐,先捆她雙膝,冉捆雙腕。

    她成了一尾魚,脫了水在地上彈動。赫然感到腳上一陣劇痛,駭得肝膽都像碎了。

    這番要殺她,他從她的腳上剁起!然而那陣劇痛很快過去,接著來的是一波清涼感。真真顫索索的睜眼看去,只見這番人把石板土一團濃嗆的綠泥,一抹抹塗到她的足踝;自顧自的,始終不睬她一眼。末了,解下黑頭巾。縛在她腳上。

    「你的腳受了傷,給你上草藥。」這句話寒著臉說,不成解釋,倒像恐嚇。他整個人像個駭人的恐嚇──面目嚴峻,發長垂肩,耳上吊一隻三角型的夜光貝,閃著冷光。

    他是把她手腳解開了,她卻縮在那兒,再不能動。

    他徑摸著倒楣的下巴,走到另一端,盤坐下來,不再理會她。

    過半晌,真真才吞完害怕的眼淚,擠出顫音道:「你是……你是……」

    她沒法子把話說完整,但青狼知道她要問什麼。「我乃哮天社的青狼。」

    冷冷報出名號。

    狼?他一雙凌厲的眼睛是夠像了。真真覺得渾身冰冷。「這……這裡……」她現在說話和小棗子是相同的韻律。

    「這裡是埋伏崖的巖洞。」

    至此,真真才像完全的醒悟過來──她在水仙巖上香,卻遭到番人的挾持!驚恐之餘,也顧不得受傷的那一腳,從地上踉蹌爬起,哭喊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搖搖晃晃往洞口奔。

    青狼只是冷笑看著她。

    才到洞口,真真便被風雨潑了一身。洞外是風哭雨號,一片昏黑的世界,她抹去滿臉也不知是雨,還是淚的水珠,扶著巖壁冒險往洞外一探,登時驚呆了。

    這巖窟高巍巍地懸在半空,底下是一片猙獰的黑色峭壁,一步踏出去,便是不見底的蒼茫深淵!她聽見那番人在山洞頭陰惻惻道:「從昨晚到今天,風雨大作,把崖路也衝斷了。?要走,那得先變成一隻鳥。」

    真真忽覺得眼前變得像洞外的天地,昏黑渾沌──她身子一傾,昏倒在濕濘的地上。

    她冷得直打顫,紊亂的作著噩夢,但是有個低沉的聲音在安慰她……真真睜眼,見到那番人的臉龐逼臨著她,又是一驚。然而他並沒有特殊不善的表情,逕脫下獸皮衣,給她披上。

    真真不敢要,又不敢不要,瑟縮在大獸皮衣底下。

    他又來啈o的腳了,手勁極大。古來女子教陌生男人給這樣子碰觸,那是玷了清白的,但是真真這時節哪裡想得到這些?她怕都來不及。

    他拿來一團綠泥,原來是要給她換藥。一抹一抹推得極仔細。真真不明白這番為何如此照顧她的傷口。事畢,他一聲不吭,又到另外一頭去坐下來,甚至背對著她。

    於是一整晚,真真擁著獸皮衣,時昏時醒的,而這自稱青狼的番人,數度過來為她換藥,初始真真還感到恐懼,最後委實乏了,心一橫,任他擺佈去了。

    到了隔日,青狼解下她腳上的黑頭巾,檢視一番,咕噥:「已經消腫了。」

    他現出一抹似有若無的得意色,真真這時才發現他其實相當年輕,比她大不了多少。他把地上一隻有個凹洞的石頭推過來,凹洞中盛有雨水。

    見了水,才曉得口渴,真真顫顫捧起石碗,喝了那水。放下碗,青狼已經走開了。

    隱隱還聽得見洞外的風雨聲,天候之惡,可以想見。真真想起爹爹,自己生死難卜,不知他有多著急,還有姑姑和小棗子……不禁滾滾落下淚來。

    哭著哭著,又睡著了。

    這回醒時,感覺到暖意,是她身邊不知何時升起一堆火。真真擁獸皮坐起來,青狼人在火堆那一邊,抬頭看她,臉上有個微微的笑意。

    在暖紅的火光下,這少年番人那副冷峻的神情不見了,他看來眉飛眼濃,顯出一股英俊之色來。真真一時忘了害怕,怔忡望著他,他可也不讓著,昂臉和她對看。她慌忙垂下頭,火光燒得雙頰紅殷殷的。

    很快一股香味瀰漫過來,真真見到火上架了樹叉,正油滋滋的烤著肉呢。

    她立刻覺得餓了。不論任何情況,餓總還是人的本能。

    好在青狼烤食的手腳極快,真真並沒有煎熬太久,樹枝叉肉便送到她手上,她往那酥香結實的一團咬一口,口舌間洋溢著滿足感。

    「這是什麼肉?」她小小聲問這番人。

    「山老鼠。」

    嘴裡一口肉嘔出來,手上的烤肉塊霍然落地。「山老鼠?」真真抓著喉嚨說:「我不吃山老鼠!」

    青狼瞪眼。「為什麼不吃?」

    「那……那是蠻子才吃的東西!」

    真真眼睜睜見他臉色轉為嚴寒,把人凍僵。他咬牙切齒道:「山老鼠肉是蠻子吃的,?是文明人,不吃──你們文明人,只吃文明東西,做文明事。是這樣吧?」

    她有種惹禍上身的感覺,卻不明所以。青狼依舊咄咄逼人。

    「於是你們文明人所謂有教化,便可以對我族社為所欲為,佔我土地、奪我貨物、奸我婦女,對我們趕盡殺絕,是嗎?」他一句說得比一句還要猛厲。

    「我──我不知有這種事。」她啞著嗓說。

    〞你是官府小姐,你是知縣的女兒,你不知有這種事?你父親正是做這種事的人!」他逼到她面前。

    真真聞言,激憤起來。「我爹為官廉正,做人敦厚,絕不苛待百姓,是漢是番都一樣!」

    青狼寒聲大笑。「那麼,幫著詹福九那廝要來追討我哮天社的,又是何人?」他突然拔出刀來,刀上的百步蛇紋在火光下曲折突騰。

    「我應該要殺了你的」他慢慢把刀刃架到真真頸上,嚇得她氣絲兒都斷了。「在水仙巖。

    我本就要立地殺了你,取下你的人頭。」

    但是我不知道我為什麼下不了手。

    冰涼的刀柄,挑起她的下巴來。她的下巴頦兒真小,二根指頭一掐,好像就能夠摘下它。

    火光下她的眉目唇鼻,樣樣都顯得嬌巧。

    「你…叫什麼名字?」

    「真……真……」她的聲音微弱得幾聽不見。

    「真真……」他念。她震了震。

    她是他見過最美的女子,這女子此刻在他刀下發抖。使得仇敵發抖,本是戰士的榮耀,然而青狼現在絲毫沒有快感。許是因為這女子並非真正的冤頭債主,他只能這麼解釋。

    青狼把刀收回去,恢復他的心平氣和。撿了地上的烤鼠肉,遞給真真,「吃吧。」

    真真困難地嚥著,早聽不見自己的心跳了,然而她寧死也耍抗拒那塊鼠肉。「我……我不吃。」

    他生氣的把那肉往地面一扔。「吃不吃,隨便你,在這裡餓死、渴死,或是病死,我一點也不在乎!」

    真真見他一?又換上一臉厲色,心裡驚怕,又覺得委屈,人往後縮,眼淚終於迸了出來。

    但是這少年番人再也不理睬她,掉頭往洞口走。

    他在洞口失去影子的當兒,真真還愣了一下,然後,如同領悟什麼天大的秘密,猛爬起來,跟著奔到洞口。

    洞外依舊是那個昏天暗地的世界,眼見那番人就像一頭猿猴,在滂沱雨中攀著黑色峭壁而去,真真簡直比被他一刀殺了還要驚恐。

    他走了,他把她拋在這個上下不得的荒洞裡頭,自己走了!

    第四章

    這片峭壁連猿猴也不敢攀越,何況是在風雨交加之際,青狼尋著石縫一吋吋移動,滿頭滿臉的雨水淋淋直下,使他什麼也看不M楚,他內心不由得產生一個有始以來男人解不開的疑問──女人總是在給男人挫折受嗎?腦中又浮現那漢人姑娘抽抽噎噎、淚痕狼籍的模樣……他不願也不敢相信,那就是他的答案。

    這樣一個分神,一陣風狂,險險把青狼掃下深谷去。他掛在峭壁半空,內心做著什麼?天呀,我為什麼要憐惜她?她蜷伏在那兒,秀髮都散了,那支雕銀鳳釵握在手裡。-陣劈啪的聲響,使她微笑了,她夢見小棗子在放鞭炮,姑姑爹爹都和他站一處,她朝他們跑去,卻怎麼也不能接近,她嗚咽大喊醒了過來。

    她是哭著睡著的,又哭著醒來,該是冰涼的面頰,卻熱烘烘的,身邊有暖意。她抬起迷惘的頭。

    已滅了的火堆又燃燒著,已離去的人又坐在原處。

    青狼!真真爬起來,自己也不能相信,再見到他是這麼欣喜,悄問:「你……回來了?」

    他不吭聲、不睬她。地上一片大芋葉有堆果實,他忙著用石頭把硬核擊碎,一顆顆扔入紅燼裡。不片刻,整個洞窟便充滿一股爽脆的甜香味兒。

    青狼把烤熟了的核果挑出來,放在芋葉上,推過去給真真。「這是山胡桃,很香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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