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文 / 碧洛
「我已經叫人把門修好了。」
「門?」星期六叫了出來,「你把我的寶貝直升機怎麼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不小心轟掉一扇門而已,其他都還好好的。」
星期六不信地瞅著他。
「我保證你完全著不出有修過。」
「真懷疑以前怎麼會有航空公司敢請你當駕駛員。」星期六嘀咕道。
「對了,你們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我們在街上遇到娃娃,她跟我們說的。她要跟我們回自由島住一陣子,你去不去?」
一提到湘雲,不免讓他有些黯然。子城低下頭,靠向牆壁,低聲道:「你知道我的答案。」
「她也知道,可是我們希望能聽到不同的答案。」
子城搖搖頭,他的答案還是一樣。
◆◆◆
湘雲修補好屋頂上的破洞,扶著小木屋旁的大樹,小心翼翼地爬下屋頂。她站在小木屋前,抬頭仰望花了一整個上午的成果,唇邊漾起笑意。
要是子城看到,一定會覺得她愈來愈厲害了,以前她連爬上屋頂都會怕得直發抖。她頗為得意地想。子城一定會說……不,子城什麼都不會說,他根本看不見她修好了屋頂。她的笑容凍結在唇邊,忽然覺得不是那麼開心了。
她抬手拭去額際的汗珠,在小木屋前坐下,用刀子開了—顆椰子解渴。
和風輕送,讓人有些昏昏欲睡,湘雲斜倚著門前的柱子,合上眼稍作休息。
「娃娃!娃娃!娃——娃!」愛因斯坦粗嘎的叫聲在她耳邊忽左忽右吵個不停。
湘雲原本想不理它,但最後實在受不了他的嗓音騷擾,只得懶洋洋地睜開眼瞅著它,「愛因斯坦,你到底要做什麼?」
「喝!」愛因斯坦誇張地在半空中定格半秒鐘,「你這表情怎麼和城那麼像,害我嚇了一大跳。」
是嗎?她和子城像嗎?她知道現在的自己與從前的林湘雲已不再相同,她變得比較獨立,比較有自信,也敢於表達自己的意見,從前那個怯懦的林湘雲似乎離她愈來愈遙遠。
這半年來,她去過許多國家,有時是工作,有時是旅行,每每到達一個新的地方,她總會抬起頭著看那裡的天空,但從來沒有一個地方讓她覺得有歸屬感;天空再美、再藍,她總覺得少了什麼,甚至回到自由島後,那種感覺仍然強烈,心裡空空的,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城去哪兒了?怎麼只剩你一個人在修屋子?」愛因聽坦停在她肩上,小腦袋不停地向四周張望,尋找子城的身影。
「他沒來。」湘雲淡然答道。
「為什麼?喔——你們吵架了!」愛因斯坦粗嘎地笑道,似乎覺得自己的「笑話」很有趣。
湘雲偏過頭看著它,一會兒才道,「我們分手……半年了。」
愛因斯坦呆了十秒鐘,呵呵乾笑道:「娃娃,你這個笑話真不好笑,我才不會上當。」「我是說真的。」湘雲傾身向前,側過臉枕著膝蓋,「我不想和他一起被困在台灣,所以我就拋下他,自己出來尋找自由。」
「你找到了嗎?」愛因斯坦難得正經地問。
「沒有。」
「可是你還是丟下他一個人,你好殘忍。」愛因斯坦拋下這句責難,隨即振翅飛去。
它說得沒錯,她是殘忍,狠心拋下子城讓他獨自承受寂寞。她可以捨身替他擋下子彈,卻沒辦法守在他身邊一輩子,陪他等待自由。到底什麼比較困難?替他擋下子彈只需要一時衝動、一個念頭,但一輩子卻要慢慢思量、不斷掙扎。
至今,她還是無法做出取捨,還在掙扎。
◆◆◆
湘雲獨自坐在白色沙灘上,遠眺著火紅的太陽逐漸消失在海平面。
自由島上還有許多地方她不曾去過,但這幾天來她卻總是在海邊枯坐,天黑了才回小木屋休息,完全提不起勁到島上其他地方去看看。
有時候她彷彿看見子城緩緩走出海面,興奮地衝向他後才發現是回憶開了她一個玩笑,眼前所見只不過是記憶重演。
索沙腳步輕悄的走向她,最後在她身側停下,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漲潮了。」
「好幾次我幻想著他會像你這樣走到我身邊,對我說:『娃娃,我來找你了,我們可以一起去環遊全世界了。可是那只是幻想,事情不可能盡如人意,人生也不可能依照我們自己編寫的劇本來演。」湘雲淡淡的聲音飄散在徐徐吹來的晚風中,語氣裡滿是無奈。
「但是你能決定你要怎麼做,雖然結果可能不像預期和完美。」索沙雙手抱胸,凝望著最後一絲日光隱沒在海天的盡頭。
「可惜我做不出決定。」她苦笑著搖頭。
「那就聽你的心怎麼說,它會做出決定的。」
湘雲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問:「索沙,你當初怎麼會決定留在自由島?」
「在英國那段時間,我曾經努力讓自己融入那個世界,強迫自己學會最道地的英文,強迫自己的舉止談吐都臣像個英國紳土,我做到了,可是我一點也不快樂。城看出我心裡最真實的渴望,要我陪他來一趟自由島。第一眼看見自由島,我就聽見我的心狂喊著:『就是這裡!就是這裡!』從那天起,我就再也離不開這裡了。」
湘雲抬頭看著他,「你不會覺得寂寞嗎?」
「自由有時候難免寂寞,但如果那份寂寞強烈到讓你感受不到自由的氣息,那就不是自由了。」索沙別有深意也著她一眼,「今天晚上有夜市,記得過來看看。」
「好。」湘雲應了聲。
索沙走後,她在海邊又坐了一會兒,然後起身走回小木屋。
有些心不在焉的湘雲不小心在門前絆了一下,連忙扶住門板,指尖觸摸到一道道深深淺淺的刻痕,與子城共有的回憶一慕幕在心頭快速掠過,他的笑、他的溫柔、他的舉手投足,如此真實的在她腦海中重演。難以言喻的情緒狂捲而來,揪緊她的心口,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她微張口,重重喘息著。休息片刻後,她點燃放在門前的火把,走向廣場。
夜市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明亮的火光依舊,熱情的居民依舊,索沙激越的鼓聲依舊,只是她身旁少了他,有點寂寞。
她來到荷蘭籍老夫婦的攤子前,老婦人認出她,笑容可掬地塞了一個木雕娃娃到她手裡,要給她。
湘雲擺擺手,不好意思收下,目光不自覺轉向空無一人的身邊,神色有些黯然。
「娃娃,不孤單。」老先生用生硬的英文說道,拿起另一個木雕的男娃娃塞到她手裡,讓木雕娃娃湊成一對。
「謝謝。」湘雲不好再拒絕,抱緊懷裡的木雕娃娃,點頭道了聲謝。娃娃有了伴就不孤單了,可是她……心裡是空的。
她回過頭,正巧對上隔壁攤子俄羅斯人澄澈的藍眸,她記得他和子城的交情似乎不錯。她尷尬地對他擠出一抹笑,低頭走過他的攤子,沙地上隱隱閃動的粉紅色光澤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彎腰拾起,發現竟是去年弦月節那天,子城送她的心形珍珠,但原本溫潤無瑕的珍珠,經過風雨侵蝕和泥抄磨擦後變得坑坑洞洞,失去原有的美麗。
湘雲望著手中的珍珠怔仲出神,忽然間明白她努力尋找的自由少了什麼。
少了他啊!少了最摯愛的他,就算是自由也寂寞得讓人難以忍受,沒有他的天主就算再蔚藍、再美麗,也覺得好空洞。
曾有過兩人相互扶持的圓滿,如何能夠忍受一個人的孤單。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才能找到歸屬,但是現在才僅,會不會太遲了?
她握緊手中的珍珠,蹲下身,緩緩蜷曲起身子,環抱住自己,希望能抵擋心中的孤單與寂寞,但強烈的寂寞感依舊排山倒海而來,將她淹沒……
雪梨的天空依舊藍得耀眼。子城望著機艙窗外的藍天,少了一半的心絲毫無法感受那份天地遼闊的美麗,只是平添煩躁。
這次到雪梨主要是來視察澳洲分公司的情況,他只停留五天,卻開了大大小小將近十個會議,再加上一連串的視察行程,他的行程表滿得沒有一絲空隙,連帶也讓澳洲分公司的高級主管忙翻了。儘管他試著用繁忙的工作讓自己沒有時間去想湘雲,但一坐上回台灣的班機,他仍然不由自主地想起去年他們也是坐上從雪梨飛往台灣的飛機,而後共患難,而後相愛,而後……
他閉上眼,腦海裡又浮現她當時的模樣。
「俞先生,有位小姐要我把這個東西拿給您。」茱莉站在他身邊輕聲喚道,將手中樸拙的木製方形盒子拿給他。
似曾相識的雕工讓他怔了一下,有些急切的追問:
「誰拿給你的?」
「那位小姐說您看了就知道,不打擾您了。」茉莉欠身離開,無意多透露什麼。
子城打開盒子,驚奇地發現裡頭是一尊色彩鮮艷的俄羅斯娃娃。他心急地一層又一層揭開俄羅斯娃娃的外層,卻愕然地發現最內層那個精敷的娃娃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