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碧洛
「那是舞台,等一下城就會在那裡表演。
「子城要表演什麼?」她怎麼都不知道令晚是子城要表演?不過顯然他也不曉得自己令晚是主秀,不然他那張俊臉也不會突然垮下來。
「城的焰舞是弦月節慶典中最受歡迎的表演。」惠芳說道,坐在周圍的婦女也點頭表示贊同。
「城跳焰舞時的激狂與力道,連當初教他的星期六都比不上。」坐在另一邊的婦人補充道。
過了幾分鐘,激越的鼓聲響起,伴著素沙雄渾的呼喊聲,登時讓全場沸騰了起來。
索抄的鼓聲愈擊愈快,呼喊聲也愈來愈高昂,在呼喊聲達到頂點時,所有聲音忽地消失,在一片寂靜中,子城的身影出現在舞台上。
他赤裸著上身,腰部以下圍著紅色的長布,黝黑的膚色映照著火光,彷彿他並非站在火焰前,而是從火中走出,令人不自覺屏住呼吸。
他緩緩舉起右手,手腕輕轉仿若甫竄起的火苗,接著索沙的鼓聲再次響起。
初時,他的動作相當緩慢,微晃的身軀猶如火焰在風中搖擺,索抄的鼓聲漸漸加快,他的動作也隨之加快,慢慢放射出火烙的熱度。忽地,鼓聲停頓了數秒,子城的舞步也跟著停止,鼓聲再響起時,他的動作條地轉為狂野,仿若燎原的野火狂肆地席捲整個天地。突然,他跳下舞台,奔向觀眾席。
「來。」
湘雲望著他的笑臉,毫不猶豫地投入他敞開的懷中,與他共舞。
她不懂舞步,也不會數節拍,只能在子城的帶領下不停地旋轉、跨步,舞出她想像中的焰舞。至於正統的焰舞是否像她想像的這般?管他的,她覺得好自由、好快樂,整顆心如同飛上雲端,再也不受拘束。
別停,別停,多希望就這麼舞著,永遠都不要停!湘雲暗自祈禱著。
兩人不知道共舞了多久,激狂的鼓聲漸漸轉慢、轉弱,最後停止。少了鼓聲的陪翻,舞步似乎揮灑不開,便也跟著停了,但湘雲還覺得不夠,水靈靈的大眼期盼地望向索沙,希望他再繼續下去。
「娃娃,饒了我吧!我的手快抬不起來子。」索沙為難的搖搖頭,他已經筋疲力竭了。
「子城,我是不是毀了你的表演?」她踮起腳尖附在他耳邊小聲問道,她剛才根本毫無舞步可言,一定像極了瘋婆子在滿場亂飛。
「怎麼會?」
「一定是我毀了你的表演,不然為什麼沒有人鼓掌?」
湘雲才嘟著小嘴說完,現場立刻響起如雷的掌聲,久久不歇。見大家這麼捧場,她反倒不好意思起來,紅著小臉,目光不知該看向哪裡;只好低頭看著絞成麻花狀的手指。
「娃娃、不錯喔!你很有天分,以後你跟城就可以夫『跳』婦隨了。」星期六讚許地輕拍她的肩。
「謝謝,你真的這麼覺得嗎?」湘雲第一次聽見有人稱讚她有跳舞的天分,樂得呵呵傻笑。
「對了,你們今天有沒有看到凱?」星期六目光掃過觀眾席,依舊沒見到兒子的身影,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
「沒有。怎麼了?」子城見他臉色凝重,似乎發生了什麼事。
「凱從一早出去到現在,一直都沒看到人影,我以為他去找娃娃了,所以也沒放在心上,不過他連晚上的慶典都沒出現,就太奇怪了。」
湘雲心中隱隱有絲不安,「子城,會不會——」
「砰」地一聲槍響,打斷了她未問出的憂慮,一股煙硝味霎時瀰漫在純淨無污染的空氣中。
「放開我!放開我……」從樹林中傳來的稚嫩呼叫聲正是凱的聲音。
身材高壯的泰迪一手握著手槍,另一手則拎著瘦小的凱,嘴裡嚼著口香糖,含糊不清地對眾人叫道:「誰是星期六?」
滿佈血絲的褐色眼瞳掃視過噤聲不諳的居民,突然瞧見湘雲的身影,他面露驚喜的說:「小美人,原來你也在這兒!正好,可以陪我一起去清邁。」
湘雲怯怯地往後退了一步,緊握住子城的手。
「放開我!」凱扭動著身軀,努力想掙脫素迪的掌握,但怎麼也掙脫不開,最後他用盡吃奶的力氣一口咬住箝制他的手臂,幾乎要將泰迪的肉咬下一塊來。
「媽的!你這個該死的小鬼!」泰迪吃痛,狠狠將凱甩在地上,暴怒地以槍指著他,回頭叫囂道:「星期六,你要你兒子活命就快點滾出來!」
「我就是星期六。」星期六應聲走出人群,但目光卻不是看向泰迪,而是一身狼狽、臉色慘白的兒子。
「凱,怕不怕?」他柔聲輕問。
凱望著近在眼前的手槍,搖了搖頭,勇敢的說:「你不怕,我就不怕。」
「媽的,我是要你出來話家常的嗎?」說完,素迪一拳揍在星期六的肚子上,力道重得讓他連退數步,雙膝重重跪落黃土地。
泰迪走上前打算再補他幾腳,但兩道森冷的眸光硬是阻止他的動作。
又是那個男人!泰迪無須回頭便知道那炙人的注視是來自何方。他真的非常非常不喜歡那個男人!
「看什麼!」他轉頭對子城粗聲喝道,試著掩飾住語氣中隱隱流露出的懼意。呵,笑話,他幹嘛怕那個男人!但他的眸光總讓他心虛莫名。
子城依舊保持一貫的沉默,冷然的目光看得他一陣心虛。
「媽的!老子讓你這輩子再也沒辦法勝我!」泰迪索性一發狠,將槍口轉向子城,手指扣下扳機——
「不——」一個纖細的身影衝上前,槍聲和驚叫聲同時響起。
好吵!誰在尖叫?不是她,她叫不出聲了,好痛……好燙……這是什麼?紅紅的、暖暖的……她流血了嗎?子城呢?他沒事吧……他沒事吧?她擋住子彈了……
「娃娃……」子城的聲音脹滿痛楚,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輕撫著她褪去血色的臉頰,「為什麼這麼傻?」
「你……沒事吧?」湘雲軟甜的話聲只剩下微弱的氣音,「我……我是不是……太衝動了……好冷……抱著我……再緊一點……」
子城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強烈的悲痛梗在喉頭,讓他地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不斷以頰摩娑著她冰冷的臉頰,希望能給她更多的暖意。
「媽的!一具死娃娃有個屁用!」泰迪啐道,扭頭吐掉口中的口香糖,對於漸漸流失生命力的湘雲僅是惱怒的一瞥,便不再理會。
他一把揪起星期六,粗聲質問:「我知道島上有直升機。你們誰會開?」
「我會。」出入意料的,冰冷的聲音竟是來自傷痛的男人。
「子城……」
子城低頭在她耳邊低語,「放心,我帶你去醫院,我不會讓你就這樣離開我。」
「你會?」泰迪詫異地看著他。
「這裡只有我會,你沒有其他的選擇。」說完,子城抱著湘雲站起身。
「好,就你!載我到清邁,我就饒你一條命。」泰迪放開星期六,要他交出直升機的鑰匙。
自由島上僅有一架救難用的直升璣,平時藏在一處人煙罕至的樹林中,幾乎沒有多少居民知道,卻偏偏讓因分贓不均而被同夥遺棄在自由島的泰迪發現。
星期六領著他們上到藏直升機的地點。
「星期六,有毛毯和布條嗎?」子城抱著湘雲走向後艙。
「有。」星期六取出毛毯和布條,在子城身旁蹲下,協助他將湘雲固定在座位上。
「想辦法在半途解決這傢伙,油箱裡的油夠讓你們飛到來沙島。」星期六以俄語對於城低聲道:「我會通知凱達在那裡接應你們。凱達那裡的設備只能幫娃娃包紮傷口,暫時止住血,無法動手術取出子彈,不過他有足夠的汽油讓你們飛回台灣。」
子城沉默地點了下頭表示明白。
「不准說話!」泰迪將槍口抵住星期六的後腦,略顯緊張地喝止他再開口。
「飛行前的祝禱是我們島上的慣例。」星期六鎮靜地說,跟著站起身,輕拍子城的右肩,「祝好運。」
「快點!」泰迪急躁的催促道。在這座島上拖延愈久,他愈不放心,他只剩六發子彈,殺不光全島的居民,只能暫時嚇唬他們。
子城不理會他的催促,細心的替湘雲包上毛毯,用布條固定好位置,確定她不會在飛行中受到晃動後,才走向駕駛座。
起飛不久,遠方的天空徽微露出曙光,但灰黑厚重湘雲層卻已預告今天不會是個陽光燦爛的好天氣,冷風灌入機艙內,帶來些許凍人的寒意,泰迪拉緊迷彩裝,卻阻擋不了鄰座男子散發出的冰冷。
子城的沉默與冷靜讓他渾身不舒服。不該這麼冷靜的!他的槍正措著他的頭,他的女人正一點一滴地慢慢死去,但他沒有嚇得渾身發抖、沒有傷心欲絕,只是沉默地操控著直升機,彷彿他只是他請來的駕駛員,彷彿他心中的傷痛已然平息。
該死的!不該是這樣的!子城的平靜反倒使泰迪備感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