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安琪
「小——小弟。」裴滐想了一會,還是難為情地開口喊他小弟。
雖然關逴整整小了他二十歲,但在名義上,總是他的弟弟。
「小弟,這些年我不在家,你一個人獨自挑起照顧爸爸這分重擔,真是辛苦你了!」
裴滐雖是第一次和他見面,卻有極好的印象。
瞧他對自己的父親如此盡心、周到,多少彌補了裴滐這些年來不能隨侍在父親身邊盡孝的遺憾。
「哪裡!這些都是關逴應該做的。大哥、大嫂,你們長途飛行,一定很勞累,請早點回房休息吧!晚餐準備好時,我會請林伯通知你們。」
「謝謝你,小弟。」
裴滐朝他點點頭,然後挽著妻子的手,跟隨一旁的傭人走向客房。
裴諾恩跟著父母的腳步,一同前往客房,只有裴念慈沒有跟上去,而最站在關連身旁,用一種過分專注的詭異目光,打量神情逐漸轉冷的關逴。
「念慈?」夏淨蓮停下來喊她。
「我和小叔叔聊聊天,等會兒過去找你們!」她回頭朝母親大喊。
等家人走後,她又將視線移回關逴身上。
「小叔叔——」
「我不是你的小叔叔!」關逴毫不客氣地截斷她的話。
不知為什麼,關逴就是討厭聽到裴念慈喊他小叔叔,他和這種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金枝玉葉,根本一點瓜葛也沒有!
「咦?你好像是雙面人喔!你在爺爺和在我爸爸面前的態度,和現在完全不一樣呢!」
「因為你不值得我對你演戲!」關逴不再瞧她一眼,自顧自地舉步向前走。
「為什麼?你瞧不起我嗎?」裴念慈逐步跟著他,好奇地丟著頭,注視他如外國人般深邃的五官。
「我沒有瞧不起你!」他不耐地回答。
她聰明伶俐、相貌甜美、出身不凡,誰敢瞧不起她?
「既然沒有看不起我,那你對我的態度,為什麼這麼不友善?你討厭我?」
「沒錯!」關逴直接了當的回答。
「為什麼?」裴念慈沒有生氣,只感到萬分好奇。
她自問沒有得罪他呀!畢竟他們連今天,總共也才見過三次面而已。
「我厭惡的不是你,而最你身為裴家千金的身份!」
「為什麼?」她還是不放棄地繼續追問。
「你問我為什麼?」
關逴停下腳步,猛然轉過頭,譏諷地直視她烏黑晶亮的瞳眸。
「一個一無所有的孤兒,難道不該嫉妒一個得天獨厚的千金小姐嗎?」
他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像他一樣,出身微寒、孤苦伶仃,必須寄居在他人的屋簷下,戰戰兢兢看別人的臉色過活。而有人卻像裴念慈一樣,出身尊貴、家世不凡,他們壓根不懂何謂人間疾苦,因為他們只消勾勾手,自然會有人將世界捧到他們面前,任他們拿取。
他恨這種不公平!
人類不是該生而平等嗎?為什麼即使他再怎麼努力,也追不上她的十分之一?就因為他出生時,選錯了家庭嗎?
也正是因為這分妒恨與不平,當年他才會一連兩次瞞著義父悄悄去看裴念慈。
他想知道究竟是怎麼樣幸運的孩子,能夠不必付出任何努力,就能擁有他或許努力一輩子,也得不到的幸福。
「你看起來不像這種憤世嫉俗的人。」裴念慈的語氣裡有些惋惜。
「很抱歉,我正是這種小心眼的人!」
關逴冷睨她一眼,走向地位於走廊盡頭的房間,用鑰匙打開房門。
「喂,等等——」
他沒等裴念慈把話說完,已用力甩上房門。
「真是個難相處的人!」裴念慈瞪著門板嘀咕半晌,才不情願地回頭,走向父母和弟弟消失的方向。
臨走前,她回頭望了緊閉的房門一眼,不但沒有因為關逴的冷淡而退縮,反倒更加燃起熊熊鬥志。
在她的腦袋瓜裡,不該有人不喜歡她裴念慈,尤其是她的「小叔叔」。
不是她自誇,從小到大,鮮少有人不喜歡她,就算真的有人討厭她,最後也會在不知不覺中改變想法,疼她疼得宛如一塊寶。
所以說,她雖未必是個人見人愛的萬人迷,但她相信自己的魅力,她不相信,關逴這個「小叔叔」會捨得拒她於千里之外!
第三章
深夜一點,關逴看完手邊的文件,走進臥房附設的浴室沖了個澡,在腰間圍著一條浴巾,邊擦著濕發,邊走回床邊坐下。
他低頭用乾毛巾擦去頭髮上的水滴,裴念慈的名字,突如其來的竄入他的思緒中。
即使閉上眼,他仍能清楚地看見她雪白的肌膚、紅嫩的柔唇、和甜美慧黠的笑容。
她的確是個美人胚子!
十四年前,他在紐約第一次見到八歲的裴念慈的時候,就猜測到她將來長大,絕對會是個令男人神魂顛倒的絕世美女。
結果他果然沒猜錯!她的確美得脫俗絕麗,令女人嫉妒、讓男人為之癡迷。
然而——
「煩!」他甩開毛巾,信步走到窗前,雙手叉在腰上,仰頭望著天上的一弧明月,強迫自己將她自腦海中驅逐。
她不是他的仇人,卻是極有可能阻礙他前途的人。
想起裴敬書稍早那番話,他便難以抑止胸口的怒氣。
暫時代管?!
哼!裴敬書那隻老狐狸倒會算計,領養他這個爹娘不要的孤兒回來替他管理裴氏,等裴家真正的繼承人回來了,再一腳將他踢開。
他想得倒美!
關逴陰鷙地瞇起眼,湛藍的眼眸深處,有著被人利用的深刻痛楚。
若不是聽到裴敬書親口說出的話,現在他或許仍沉浸在被提攜栽培的喜悅中,傻傻地為他掏心挖肺、做牛做馬,只希望能回報他的知遇之恩。
他是二十年前,在南部的某孤兒院裡,被裴敬書看中,然後帶回裴家栽培長大的。
他並非無父無母,只是他的親生父母都不想要他。
他的母親是高雄遠洋碼頭附近的風塵女子,某位外國船長停駐台灣期間和她過從甚密,等到那名船長走後,她才發現自己懷了身孕。
她試著和那名船長聯絡,以為可以乘機要脅他娶她,但因為船期不定,她始終沒找到他。
等她終於找到那名船長,並得知他早已有妻有子時,她已經懷孕超過六個月,來不及墮胎了。
滿懷怨恨的母親生下他後,便將他當成出氣筒動輒打罵,這是在他五歲之前的事,他幾乎都快忘了。
五歲那年,有個中年富商願意娶他的母親當小老婆,但不願接納他這個小拖油瓶,他的母親為了榮華富貴,毫不考慮的將他送到孤兒院,自己則跟隨那個富商遠走高飛。
因為他那雙特殊的藍眼珠,從他一進孤兒院就遭到其他小朋友的欺負,因此逐漸造成人格的扭曲。七歲那年,急欲尋找接班人的裴敬書正巧到南部洽公,在某種因緣際會的情況下遇到他,他才脫離那個地獄,正式入籍裴家。
不過裴敬書並沒要求他更改姓氏,只把他原名關錯的「錯」字改成「逴」字。雖然發音極為相似,但意義卻完全不同。
「錯」代表他的出生是種錯誤,是種拖累與不幸。但「逴」卻最高遠的意思。
他以為自己更名關逴,代表他即將展翅,飛往更高、更遠的天空。但——
他太天真了!
他永遠不會忘記,十六歲那年,無意中發現的事。
記得那天學期結束,他照例又拿回全學年第一的獎狀回家……
「義父,這是我的獎狀!」
他將剛從學校領回來的獎狀交給裴敬書。
「哈哈!關逴,你果然不負我的期望,將來振興裴家,就靠你了!」裴敬書笑容滿面池收下那張獎狀,還吩咐管家林伯好好收藏起來。
「義父,明天開始我就放暑假了,這兩個月我會去公司實習,希望能跟著您學到更多東西。」
「好!好!」裴敬書滿意地猛點頭。
「義父,我知道大哥不肯回台灣,讓您很難過,但今後我會替您挑下裴氏這個重擔,到時候,您就可以早點退休,不用再那麼勞累了。相信我,我下定會好好努力,不會讓您失望的!」
他是真心誠意想為義父分憂解勞,而不是覬覦裴氏的家產,但義父卻把他當成心懷不軌的小人,處處提防他、監視他。
「是嗎?那義父的將來就靠你了?」裴敬書假裝露出驚喜的表情,然而等到關逴一走,他立即輕蔑地大笑。
「哈哈,那小子大天真了!他真以為我領養他、讓他進裴家大門,就是想讓他繼承裴家的產業嗎?別癡心妄想了!裴家的產業,怎麼可能、又給一個外人來繼承?尤其——是一個連父親是誰都不知道的混血雜種!
裴家的產業,只能、又由裴家的人來繼承,否則他以為我為什麼不讓他改姓裴?那小子充其量只能當只看門狗,暫時替我看、於裴家的產業,等哪天裴淙願意回國繼承裴氏企業,這只看門狗就沒有用處了!」
裴敬書的這番話,徹底擊碎了關逴的心,他站在書房外,面色蒼白,緊理成拳的雙手不住顫抖。原來義父之所以費心栽培他,不是因為關心他、疼愛他,而是因為他是只尚有利用價值的看門狗,有了他的幫助,裴氏企業才能順利營運下去,轉交到裴家正統的繼承人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