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阿蠻
「你進公司還不到三個月,竟有模有樣地偷起懶來了,我忙得焦頭爛額,你還有閒情在這裡納涼聊天!我不是要你幫趙太太上中卷嗎?你怎麼擅作主張要小玫給她上大卷?誰給你這權力了?」
丁香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仰著一雙冷靜的眼看著盤詰自己的鄧少娟,心平氣和地解釋。「於姊找了小玫頂我的工作,要我先進來用餐。還有,我記得你指示我替趙太太上大卷的,因此就把話傳給小玫。」
「怎麼可能?」鄧少娟不滿丁香當著眾人的面指正她的錯,歇斯底里地矢口否認。
「一定是你忘記了我的交代,不懂卻又要裝懂!你不要以為有佟老師和於姊在你背後當靠山、給你撐腰,你就可以亂了規章!」
看在鄧少娟是前輩的份上,丁香本來是不介意承認這個她沒犯的錯的,因為兩個半月來,她已被人栽了不下十多次的贓。
起初她硬著脖子堅持清白,阿奇和另外三位剛熬出頭的設計師便連手整她,其實惡作劇的招式並不惡毒,只是弄得人不勝其擾就是了。
資歷較淺的實習助理皆以過來的人的身份勸她認栽了事,後來她順流苟且、降低姿態,本以為能消弭誤解語敵意,無奈卻於事無補。
導火線在她有個高姿態、不護短,卻習慣在雲端裡看手下廝殺的師父,外加她被他放牛吃草兩個半月,不諳內幕、藏著心結的資深同事便公然整起她來了。
因此,丁香一聽到鄧少娟不明就裡,信口指責自己把佟青雲當成靠山心裡便有怒。
她怒佟青雲給她帶來這些人際麻煩,怒這些所謂的前輩缺乏度量。
怒佟青雲說話不算話,明明說只出國十天半個月的,如今兩個月已過,除了不定期來電要丁姊加重她的課程內容、替她指名指導老師外,他對她這個人的生活起居和實習狀況根本是不聞不問,也不認為有對任何人解釋行蹤的必要。
若非她從一本打於姊那裡借來的同業期刊上讀到他這段時間在巴黎擔任香奈兒二○○一年新春展示會的髮型總監,在米蘭擔任美發大賽的裁判的話,她會以為他掉進百慕達三角洲,半途失蹤了。
丁香不解,既然佟青雲一點都不在乎她的進度,為何當初要大費周章地把她找上台北?
抱持著豁出去的心態,丁香這回拒絕當「願打黃蓋」,以不妥協的語氣對鄧少娟說:
「我記得很清楚,的確是你要我替客人上大卷。」
鄧少娟尖聲罵了。「你死不認錯就算了,還撒謊、耍賴!你囂張……」
這場爭執把於敏容和其它閒著的同事給引來。
鄧少娟馬上把故事以白己的版本向於敏容盤托而出,其中少不了加油添醋,外帶宣洩這幾周來的不滿,最後她對於敏容打出一張王牌,「於姊,你得評個理,除非阿香跟我道歉,要不然這『雲霓美人』我是待不下去了。」
於敏容看著鄧少娟虛晃舊招術,再度以去留議題爭個面子。
以往,對於鄧大牌的驕恣跋扈,於敏容總是睜隻眼閉只眼,嘴上勤於安撫,逢年過節多塞獎金送她出國旅遊,時屆鄧大牌生日時則是名牌首飾伺候,再丟個大派對給她做足面子,但最近聽說有同行真要對她挖角,搞不好她是伺機而動,刻意抓丁香當替死鬼,以製造離去的借口。
想到這一層,於敏容轉向丁香,想勸她讓步,但見她一臉堅決,眼神鎮定如常,便知她不會對鄧大設計師道歉。
朝夕相處了兩個半月,於敏容瞭解外表文靜、心思細膩、行動慢條斯理的丁香是個會自我反省的人,有錯不介意認,就連無頭公案發生時,為了不傷同事間感情,她也會把錯頂下來,因此有些愛欺生的員工便以為她可捉弄、欺負,不過一旦她真固執起來,心底那股拗勁,連五匹發狂的馬都拉不回來。
尤其她的心還不在『雲霓美人』身上,把她逼急,可能行囊一提,明日就竄回南部去。於敏容不禁想問鄧少娟是如何將丁香惹毛的?
於敏容憐惜地捧住鄧少娟的臉頰細聲安撫,但鄧少娟一撒賴起來,根本不懂得節制,直哭嚷待不下去,搞得於敏容心下著實想摑她一巴掌,要她別在這個節骨眼上惹是生非。
所幸在於敏容做出令自己後悔的事之前,阿奇幸災樂禍地開口了。「少娟姊待不下去?你真是對我太好了。」
鄧少娟聞言猛地仰頭,瘖啞地質問:「我走不走,跟你有什麼關係?」
阿奇雙手環抱胸前,嘻皮笑臉地回答,「當然有關係,你走路後,我才能登上『雲霓美人』的首席設計師寶座啊!」
鄧少娟一臉怔忡,目光從阿奇轉到於敏容,從於敏容轉到丁香,接著環顧圍觀看好戲的同仁,最後又調回阿奇身上,瞧到他野心勃勃的狂妄面目,她的身心不由得抖瑟起來,好不容易揮手隔開於姊的扶持,力持鎮定後,她把箭頭直對準阿奇,尖著嗓音道:
「哼!就憑你這張小白臉也配想取代我在『雲霓美人』的地位?告訴你,就算我真離開這裡,也輪不到你!」
「咱們不妨賭賭看。」阿奇笑裡藏刀挑釁著。
鄧少娟氣得發抖,忘記丁香這尾小蝦米,眼中完全是阿奇這根帶著刺的硬釘,「用不著賭,你一點希望也沒有。」說完她猛地轉身,撥開擋路的同仁,敲著一雙憤懣的高跟鞋循著原足跡飆回工作區,戲劇化地結束了這場鬧劇。
於敏容轉身對眾人拍了兩下掌,提醒大家現在仍是下班時間,人這才依序散去。
阿玲微傾著頭,臉帶興奮地溜出休息室,急著把這幕好戲分享給其它助理。
林欣媛看了阿奇好幾眼沒得到對方的注意後,才慢慢地轉身離去。
於敏容見眼下只剩自己、阿奇和丁香三人後,忙吁了口氣,獎勵似地挲了挲阿奇的背,讚了一句,「謝了,我欠你一次人情。」
阿奇聳了-下雙肩,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大家都知道我的野心,只有那傲女人拒絕接受事實。」他不在乎地揮了揮手,兩眼若有似無的朝丁香這頭瞟了過來,直來直往地衝著她問:「喂,你十月十號那天晚上有沒有空?」
丁香聽到他的話後,彷彿撞上攔路虎,戒心頓起。「嗯我不知道,也許有好多課得上……」
「那天雙十節,神經病才給你上課!」
她恍然大悟「喔,說得也對。」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敲定了,十月十號晚上七點我和一些同行的朋友約在市民大道的『煙囪館』,吃完飯後再去PUB,你要不要人接送?」
「喔,沒那個必要……」
她還有話沒說完,阿奇便攔截了發話權,「細節等我聯絡好人後才跟你確定。」話畢,不理會她一個徑兒地叫「等等」的焦急模樣,他跨開兩腳翹著那一對「英挺」的屁股離去。
丁香難以置信地將手攤了開來,問著身邊的於敏容,「他是不是故意聽不懂『不』啊?」
「我沒有聽你說一個『不』字啊!」於敏容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看著雙肩低垂的丁香露出一張苦臉後,才勸道:「犯不著緊張,阿奇要帶你出去玩,你就跟著去啊。」
「我是怕他要設計我。」
她一臉天惶惶、地惶惶的模樣,教於敏容噗哧笑出聲,「我看不會,今天多虧他幫忙,要不然我實在拿小鄧沒轍。」
丁香默默看了於敏容一眼,一面清理杯盤狼藉的桌面,一面低聲抱歉道:「於姊,我不是存心製造麻煩。」
於敏容走上前,語調平實地說:「一個人的耐性總有個極限,不反擊,難道還任人欺侮到底?」她從丁香手上取過垃圾袋,半催半命令地說:「我會叫值日生來處理,你先到學院五樓的五O一教室去。」
丁香有點訝異。「現在嗎?是不是我記錯日子了,我以為今天都要在店裡實習,沒有課要上。」
「你沒記錯日子。是你師父他回來了,要你帶著剪具上去。」
丁香一聽到佟青雲已回國,而且人就在這幢大廈裡,不禁怦然心動,血液循環加快,兩頰登時紅潤起來,她勉強地不讓五味雜陳的心事顯露在臉上,無奈那對閃爍熠耀的瞳仁卻洩了她的底;她訝異自己這兩個半月來的低調心情,竟然會因為他的返台而陡揚!
於敏容把這ㄚ頭臉上的表情全看在眼底,忍不住對她說了衷心話,「上去以後,他若沒能你好臉色看,你就把這幾周來的委屈統統發洩到他身上,讓他知道他這個師父當得有多不稱職。不過,過了今天以後,一切學習過程上所碰到的挫折,你都得打落牙和血吞……千萬記住一件事,他可以放棄你,但你不能放棄自己。」
丁香的兩耳彷彿塞了豆,對於敏容善意的勸告是有聽沒有到,旋身便朝安全梯的方向走去,她踩著輕重不一的腳步拾階而上,拐彎走近五○一教室門前,胸口像旋轉馬達怦怦直跳,深吸-口氣,才忐忑地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