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 文 / 阿蠻
「聽說、差點、好像!怎麼都是似是而非、模稜兩可的搪塞用詞?」貝雨蓉眉一挑,斜睨正在與繼子使眼色的女兒一眼,不滿地說:「返台旅程不用五個小時,稍稍打盹、眼一瞇就下了飛機,我可不是這麼好商量的。本來我打算讓這件事過去的,但你們可能沒料到我尚何不少遠嫁日本的手帕之交給我通風報恬,說廣崎大老闆與其麾下一干中日老臣、少將,的確是晨昏顛倒、有日沒夜的過日子,白天人模人樣、謹守禮教的上了一天的班,晚上竟還有精力左摟右抱的出現在酒館裡,喝得酩酊大醉。更荒唐的是,他還跟一個日本女人牽扯不清!他的厚臉皮可以不要,但金家、彭家、林家在這兒還想要立足啊!當初照子沒放亮,讓你嫁到他。男人的甜言蜜語,只要相信三分之一以上就是呆子。事到如今,你們還想替他瞞下去?不必了!三條路給你選……是你給他下通牒,還是由我,抑或是我下峨眉請彭老爺出面求他回來?」
「媽,爺爺已八十七了,何必拿這等小事去煩累他呢?我一回家就撥電話給他好嗎?」
若茴強顏歡笑地抓起母親的手,往自己腹上放,笑吟吟的轉開話題說:「我很難想像這裡有個八個月大的寶寶。媽,您當初懷我時,有沒有特殊情況發生呢?」
經女兒這麼一問,貝雨蓉總算舒緩了眉頭,細說當年懷胎近十月的苦樂。金不換則一改平時樂觀的笑容,無可奈何地暗自觀察二媽臉上泛起的憂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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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幫我接日本叫人電話,廣崎日一。」若茴透過國際台幫她找人,因為她已被逼得走投無路了。
五個月前,他赴日不及一周,便委託江漢打電話問她「解決」了沒,得到否定的答案後,兩周內就寄來了離婚協議書,內容不外乎……他,廣崎日一,無條件放棄孩子的監護權,孩子不得姓金及姓彭,只要她悄悄蓋章、不驚動長輩,便可得到多少多少的不動產,以及他名下一半以上的現金資產。
兩份中文及日文的離婚協議書籤名處只有他的署名,而她遲遲未動筆。當初他說只要找江漢便可聯絡到他的話,也從未生效兌現過半次,就連金不換找父親談個話亦是枉費心機。
聽到對方的響應,若茴並不驚訝,只是暗地歎了口氣。
「江漢嗎?我要親自跟他說話。」
「社長目前很忙,不方便接聽電話,」江漢禮貌的回話,「上週日我寄出了一份補身的膳食藥方,不知社長夫人您收到了沒?」
「謝謝你的關心,江漢,我早已收到,也試過了,只怕我現在是腫得不成人樣了,大概跟河豚有得拚。」
江漢笑了。
若茴無心多做贅言,開門見山地說:「麻煩你通報社長,我決定簽離協議書了,但在簽名以前,想跟他談個條件。」
「什麼條件?」另一個粗嗄、冷漠的聲音突然冒出,然後低聲請江漢出去,將門帶上。
原來他們倆一直都是利用免持聽筒方式在跟她通話!
若茴清了清喉嚨,說:「我希望你能回來一趟,我們當面蓋章,把事情做個了結。」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要什麼花招、苦肉計的?」
「如果你希望我們的事能小事化無、不讓爺爺知道的話,最好趕快回來。你離開的時間不算短,再過幾天就要過年了,等爸媽回來發現我們的情況後,若是鬧回峨眉,不僅對爺爺的健康有礙,對你我也不好。」
「少拿長輩壓我!鬧回去至多對我不好而已,對你可是好得不得了!你真有一套,嫁進我家才八個月,老的、小的就全被你收服得穩貼妥當,你的心機可真深沉。」
「嘴長在你臉上,要怎樣歪曲事實,隨你說去,反正我已低頭了,你早日回來,也能早點恢復單身的逍遙生活。」
線上的口氣一軟,又想遊說,「聽我說,我有個折衷方案,如果孩子生下來後送給別人家養,也是可以。」
「別再跟我說這種泯滅人性的話,我們之間已經走到這步田地,橫豎都是決裂定了。
我不知道你是中了什麼邪,竟狠毒到要拋棄自己的骨肉!即使送走孩子,也難保你不會下毒手。」
「真難得,我還以為你沒爪子,廣崎夫人,注意你的言詞,小心我告你誹謗。」
「孩子有任何不幸,我告你一級謀殺!」
「那你可以開始為那討債鬼買保險,別忘了順便幫你自己買一份。」
若茴的心灰如稿木,失去平日素有的沉著,怒不可遏地大聲吼道:「你……不用回來了!我今天就把離協議書籤好,找家快遞公司寄給你!」
線上那端猶豫片刻後說:「你還是省下郵資買奶水得好!我會回去解決的,只是還得再等個幾日,因為我這邊還有些棘手的問題有待解決,是有關……」
「我沒興趣聽!」若茴發瘋似地打斷他的話,「你我從今天起斷得一乾二淨。在我掛電話以前,我有件事要告訴你,你是我所遇到最悲哀、最自私自利的可憐蟲,你不懂得愛人、不懂得惜福、不懂得悲天憫人,只會一味的逃避事實,怨恨命運對你不公平,傷害所有真正愛你、關心你的人的感情。十年的漂泊讓你看透人情冷暖;七年的金權鬥爭蒙蔽了你的理智,讓你失去自我。是!你現在有權、有勢、有魅力,你的屬下為了混口飯吃,只敢唯唯諾諾聽命於你;女人因為你多金、財大氣粗與虛有的外貌肯和你苟合。
那又怎樣?十年、二十年後,當有人扳倒你這棵大樹之時,希望你別奇怪,怎麼以往寄居樹上的猢孫皆散了,昔日緊黏在你屁股後的嬌柔美眷也一一不見了。以貌事人的女人一老,想以金錢買青春;無情寡義的男人一衰,就只能靠金錢購買感情了。你知道爺爺自中風後,活了這麼些年,拚了一口氣,最關心與最牽掛的是什麼嗎?就是你!他希望你別再步上他的後塵,希冀你能原諒他,並覺悟於嬙早在十八年前就死了,你該為自己與活著的人著想……」
「你胡謅什麼!」他不客氣的打斷她的話,陰冷地說:「這是我的家務事,用不著你這新任下堂妻插手管閒事。你還有道要傳嗎?」
她緘默良久,長吁口氣才說道:「看來我還是愛錯人了!」
她這幾個字說得細如蚊鳴,卻刺穿了他的耳膜,帶給他怔然的僵硬;是心麻了,還是情無了?他無心仔細思量,因為此刻他滿腦子只有惱羞成怒的愧怍,想找個借口掩飾自己的不成熟。
「我很遺憾,你到現在才想通這點。既然如此,我回國前會再通知你。保重身體!」
然後毫不猶豫地切掉了通話鈕,雙手緊握撐著頭,沉默不語。
一陣推門聲輕響起,江漢出現在門口,當他眼見老闆低垂著頭,靜坐在辦公桌後時,霍然吃了一驚,這教慣於察言觀色的江漢,猶豫是否該開口說話。
算算日子,他跟在廣崎身邊也有五年,幫著他處理私人的事務與排解糾紛,並塑造、維持他日式的公眾形象,以這樣的身份而言,無異於是他的私人秘書,但私底下他得承認,自己並不瞭解廣崎。
對江漢來說,廣崎這幾個月來的行徑讓他有一點摸不著頭緒,對待自己老婆的方式也真是固執得不可救藥,殘忍得完全不留給自己任何餘地。
就公事上而論,廣崎算得上是位好上司,很少擺架子,開得起玩笑,能接受建言,當然,他喜歡人家圍著他說好聽的話,不過哪一個闊氣老闆不是這樣呢?所不同的是,他對事情的透視力相當強,非常清楚說話者的用意是奉承阿諛,還是發自內心的話,面對這兩種情況,他皆能表現得不動聲色,至多說句幽默的話,揶揄對方走火入魔罷了。
要在表面處處尚禮、口氣與遣詞卻又相當深奧的日本社會中生存,並不容易,因為下層部屬的忠誠度雖高,但上層管理單位卻不容易駕馭,尤其挖角風氣盛行,若施政上稍有不慎,出了一個閃失的話,後果便有可能是流失整批的單位。所幸,廣崎八面玲瓏的人際關係與能屈能伸的個性,讓他得以立於不敗之地;他能袒胸露背地蹲在工地,和攤著藍圖、解釋工程進度的設計師及工頭們大嚼檳榔,高談闊論;下一個小時,他已改頭換面,換上一套體面的禮服,趕著赴正式的酒宴。也說不上他較偏好哪一種生活形態,只能說,他一人成功地分飾數個角色,而且不需使上半分心力就已換了面目。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他留給自己自我表現的時間與空間也相對的少了。
外界盛傳廣崎花心,鄙視女性。事實上,廣崎對女人的評價頗高,不會因為對方出身低賤或高貴就改變態度;有點大男人主義,卻相當尊重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