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文 / 阿蠻
若茴沒有眨眼皮,一徑盯著他瞧,就像撞邪見到一條雙頭蛇。
「金先生」綻出了得意揚揚的微笑,語帶揶揄。「真是你,『鷺鷥』!或者,我該喚你小道姑?」
若茴被這個駭人的事實嚇得說不出半句話。
望著她厚眼鏡底下那對大得模糊的眼怔怔地看著自己,「你不認識我了?」金楞捺著性子問。
不認識?你被大卸八塊,下油鍋炸,化成黑灰,我都認得出來!但她還是緊抿著嘴不語。
「沒關係!我可以解釋的。記不記得七年前在土耳其的特洛伊?翡冷翠?甚至格拉斯哥?你在格拉斯哥住了五個月,冰島……」
若茴有氣無力地打斷他的話,不耐煩地承認。「我記得你。你是金先生!或者我該稱呼你廣崎日一。你不是去非洲了嗎?」
「沒錯,不到五個月,我和該組織約定五年的期約便截止,解約後,做了一些研究及技術移轉就跟著英協轉往東非,後來因為我義父去世,在日本待了一年,才回到台灣。」
他淡淡的解釋著那年的去向。
「哦!」若茴根本不在乎。當年她很在乎的,現在呢?她一點都不在乎了!原來她回國後,寄給他的信都石沉大海,而他也不曾主動聯絡或寫信給她過。他甚至連她懷孕、流產的消息都不知道。這又有什麼好講的?以他遊戲人生的輕慢態度,即便是得知消息,又能如何?他們根本是兩個陌生人,沒有過去與未來,沒有羈絆與牽累,就算曾在異鄉同住五個月彼此照顧,也無法改變這點事實。
「你目前在大學教書?」
「嗯!」
「非常適合你。」他們相處時一向是針鋒相對,此時她卻像個蚌殼似地悶不作聲。
若茴生氣地扭頭看他。他憑什麼在此對她大放厥詞,說這些狗屁不通的廢話?!
「干你何事!」
「太好了!你有反應了!」
「你要反應?好,我就給你。」若茴倏然起身,抓過了水杯便往他身上一潑。「金先生,我們後會無期。」她將皮包一拎,抓出了兩張百元的鈔票丟在桌上,然後衝出了大門。
金楞看著順著毛料紋理而墜的水珠,也站起了身。這個倨傲的瘋女人!發神經了!
但他決定追出去問個究竟。
要找她很容易,因為她個頭不矮,一百六十八的身材倒幫了他一個忙。
「等一下!」他緊跟在她身後,低聲道:「老朋友故國重逢,你竟以這樣的大禮相待!你忘了那五個月是誰供你吃住?誰帶你上歌劇院、畫廊?誰開車帶你遊山玩水,看遍大小教堂、城堡、湖泊的?」
「好!你要算帳,我們一起算個清楚,」若茴旋轉過身,扳著指頭開始一項一項的說:「是誰幫你洗衣、燒飯、打點家務、接聽一個接一個女人打來的電話?你的女朋友三教九流、遍佈全球,人數之眾可組成八國聯軍了,甚至進軍聯合國都沒問題!好,算我七年前倒貼你,吃虧、被人甩也就認了。」他根本就不想要她!從來就沒看上她過,這個事實更令她愁腸寸斷。「你不僅敗德、無恥、缺乏人格及國格,還是個亂搞男女關係的惡棍!」若茴根本不想聽他說話,她連看他一眼都覺得噁心透頂。
「我警告你,你這個人很不懂得適可而止。」
若茴豁出去了。「適可而止?!你沒有任何權利批評我。我的前半生,最後悔的一件事便是在那個受了詛咒、狗不拉屎的狗城遇到你,然後還笨笨地跟你去了那個號稱日不落殖民帝國主義、鳥不生蛋的鳥城市!清朝末年,有個『鴻都百煉生』的劉鶚寫了一本『老殘遊記』;民國八十三年,有個『苗而不秀、秀而不實』的林若茴就要出一本『老纏遊記』……老是纏著一個目光如豆的色鬼的遊記!如果我沒遇見你,就不會傻呼呼地纏著你,然後懷孕!怎麼?訝異了?你除了利用女人,難道不知道百密也有一疏的時候?當你快樂地在非洲賑災、幫第三國家重整家園時,有沒有想過你曾造了什麼孽?
你以為功過可以相抵嗎?」
金楞森然地站在那兒,面無表情,冷冷地問:「孩子呢?」
「孩子流掉了!我從此不孕!你滿意了吧!」若茴注意到他眼底竟露出釋然的表情時,心像是被人揪住似的,「這個代價夠不夠償還你帶我遊山玩水、供應吃住的恩惠?」
若茴輕搖著頭,堅強的忍住淚看著他。「你從沒試著要聯絡我,對嗎?」
他不答,直拿一雙深遂的黑眸凝視她!眼中沒有慚愧,有的只是默認。
若茴深吸了一口氣,「那麼,你是廣崎日一,我是林若茴,我們之間沒有交集,也不會是朋友。是朋友的話,不會連封信都不捎、連關心的話都不吐。你再跟著我,我就要大喊色狼了。這樣上報,對大名鼎鼎的你無益。」她警告地看著他,節節後退,然後一轉身便跑開了。
※※※
若茴在忠孝東路、仁愛路上足足壓了五個小時的馬路後,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進自己在信義路上租賃的十五坪小套房,才剛跌入自己柔軟的大床時,錄音機便開始轉動了。
一聲嗶後,「若茴,是媽媽!你留個什麼言哪!如果你在家的話,最好趕快拿起話筒,我數到三,一……二……好啦!你怎麼搞的?害人家在餐廳裡足足等了一個小時,還有一個神經病的魯男子跑去跟他搭訕,說什麼你早嫁人了,趁早死了這個心。怎麼回事?若茴,這個對象是萬中挑一的,加州伯克萊分校的管理博士啊!人又帥、品行好、身高一八四、才三十出頭,你上哪兒挑?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你小心過了這村沒那店。」
若茴喃喃的說:「我的天!媽,你形容得真是木入三分,但那個博士遲到了,再好也輪不到我。你女兒條件不好,是個生不出珠子的蚌殼,而且她偏愛那種品行差、到處留情、老不隆咚、格拉斯哥家裡蹲大學的鰥夫。」
接下來,是另一通。「哈羅!若茴,我是明軒,我有兩張劇院的票,波修瓦芭蕾舞團哦!要不要去看?如果要的話,call我的行動電話。」喀!
「明軒,抱歉!我今天一聽到醫生就頭痛,你最好閃遠一點。」
七年前,她就是發現她可能有懷孕的跡象才回國的,在確定真的受孕後,她驚慌了五秒,但隨即決定要盡一切力量保住這個孩子,於是,在無計可施下,她找上了明軒,也就是當年負了小紅心的人。他介紹一位他的朋友幫她診斷,本來一切都很好的,但是在懷胎四個月後,竟有些微落紅現象,她驚慌地找上明軒,明軒開了帖藥給她,還是保不住孩子。最後,明軒竟告訴她此生不太可能再懷孕了。唉!她連生個小孩都失敗,可能她天生就是尼姑命,但是她看不破紅塵,如果看得破的話,牆對面的板子上,不會掛著一大堆有關他的花邊新聞的剪報……
民國七十八年七月○○報近年來,國際間備受矚目的日籍首富廣崎寬中的義子……廣崎日一將親臨台灣,擇本週末上午十一點吉時,在仁愛路新建大樓為資產凍結達十八年之久的彭氏建設舉行開幕儀式,並於福華飯店設宴,邀請業界人事共襄盛舉。
廣崎寬中於去年初春辭世,二分之一遺產全數捐給世界醫療研究中心,做為研究初生嬰兒瘁死症的基金。廣崎寬中名下所有大小分公司,在歷經一年的整合後,才由廣崎商社財團董事會共同推舉出新任接棒人……廣崎日一。
廣崎日一親口對本報記者說,他對台灣有濃厚的感情,希望能在本地長期發展事業。很出人意外的是,廣崎的魅力之大,絕非一般人可及,他尋覓並說服了已隱居多年的彭青雲老先生出讓若乾土地,並承接過所有的茶莊事業。雖然廣崎曾幽默地告訴本報記者,他是以一塊新台幣買下對方的讓與權,無疑地,這「一塊新台幣」,必屬天價!
民國七十九年十二月○○○報廣崎日一偕同新任女友攀登合歡山廣崎特別贈送其名下珠寶父司所提供的天然黑珍珠一串給佳人。這位富賈愛好大自然,喜爬山涉水,每每休假日便為員工舉辦活動。
民國八十年三月○○雜誌在倫敦克利斯弟香港子公司義賣底價表上,出現一條由一百零八顆蜜蠟串成,正中央以天然透明水晶雕刻壓製成鷺鷥圖案的念珠,這件淳厚細膩的作品經專家監定乃出自廣崎之手,不少人已放出風聲,不惜一切代價要將這串禮佛念珠納為收藏品。專家表示,出售人設的底價並不高,但「鷺鷥」是向來只設計冰冷晶燦寶石的廣崎從未在市上露過臉的破天荒作品,激烈競價的後果,身份可望提高十來倍,甚至二十倍,出讓人已言明,所得淨利將捐贈給自閉症兒童基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