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只願天空不生雲

第4頁 文 / 阿蠻

    在今天以前,若茴光是想到能踏上這片古老的土地,就會夙寐難眠、興奮好半天。

    現在她好後悔為何自己堅持要來到這個一度富榮鼎盛,曾經哀鴻遍野,如今卻野草叢生、滿目瘡痍的荒原,看著這些頹傾的大石頭散落在一望無垠的黃土石礫上,除了連青苔都不長的石頭外還是石頭,足以證明這些石頭有多頑冥不靈了。這些石頭的背後也許蘊藏滴滴血淚的故事,也許是導至最後一位尚在襁褓的少城主被希臘敵軍從高牆上丟下後的罪魁禍首。但又干你林若茴什麼事?

    「林若茴,你畢竟只是個修歷史的學生,考古的事還是留給考古學家吧!」若茴莫可奈何地隨地撿了一塊石頭丟進皮袋後,便大剌剌地蹲在地上喝水。

    頭頂上的烈陽像一個天然烘烤爐,毫不留情地直射在她灼紅的皮膚上,使她原本白皙的病態肌膚在短短不到半個月的日曬雨淋下,已儼然脫水成了風乾福橘皮。

    「太好了,林若茴。你這輩子不可能再比這個時候丑了,除了你死後入棺開始腐爛的那一刻。」她喃喃自語地自嘲著,雙手攤開歐亞洲地圖研究,當她無意地瞥見她那十隻藏污納垢的指甲時,母親嚴厲的斥責頓時迸出,縈繞耳際。林若茴,你又耙土當飯吃了!呃!看看你的指甲,髒死了!下次再不聽話,媽媽真的命把土裡的蚯蚓挑出來,強迫你吞下去!多久了!那時她大概只有五歲吧!老是喜歡挖土回家,搞得有潔癖的母親見她就躲,非得等到帶上手套後才敢碰她。

    半個月前,她從桃園中正機場經日本飛抵海參威,搭上了西伯利亞鐵路到莫斯科,再輾轉來到伊士坦堡,迢迢漫長路途中,人生地不熟,國語沒講上半句,她已經養成自說自話的習慣了。她的英文雖然差強人意,但要和第三國語言的居民溝通時,簡直就是雞同鴨講,有溝沒有通。後來她發現最受用的語言竟然是阿拉伯數字,而最受歡迎的護照便是綠花花的美金鈔票,從此,她和賣主之間的關係便是非常的簡單俐落;一個猶豫的YES後,才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一個冷酷的NO後,馬上甩頭走人。

    「你這個大白癡,現在可好了,漫天黃沙裡,只有你這只笨鳥才會蹲在這裡孵蛋。

    即使有力氣走到海邊,量你也沒膽游過去。」

    三千年前特洛伊濱臨黑海,如今在海水填石的大自然效應之下,離黑海已有相當遠的距離了,她後悔沒搭上飯店的服務生為她招徠的出租車,不過得怪那個司機漫天要價,她為了爭一個理字,「NO」連說了三次,還外加一個「滾蛋」。好不容易搭上公車,跑上好幾哩路才一償宿願。那時她在大飯店義正辭嚴直罵那個司機搶錢,表現的是大義凜然,有骨氣得不得了。現在呢?骨氣又有什麼用?她連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楚了。她又是長長歎了口氣,折好地圖放回背包裡,打直腰。

    現在是下午一點,她得在晚上八點以前趕到伊士坦堡的機場,搭機赴希臘。如今照情況看來,機會是渺茫得跟一粒沙一般,因為根據時刻表顯示,下一班公車要下午四點才發車,而從這兒返回飯店得花上三個小時,她連打包行囊都來不及,除非她生了對翅膀,腳上長了雙飛鞋。思及此,她又開始自怨自艾了。「你喔!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連半個鳥人都沒有,簡直是個鳥地方。窩在這兒,死都不瞑目!」斷定四下無人,她一惱怒,便仰天長嘯了起來。

    不料,一陣懶散的聲音傳來,「小姐,你死不瞑目就算了,幹嘛黑心拖人下水?」

    若茴一愣,當下倒退三步,雙手緊捂著嘴,來回張望聲音出處,足足等了一分鐘都沒再聽到任何聲響,她便斷定自己被太陽曬昏了頭,神智不清,要不然,便是她太想念國語,腦筋已開始反常,不僅能自言自語、自問自答,甚至到了自我調侃、消遣的地步了。

    抱持著這種想法,她連忙拍著胸脯安撫自己。「你是假的,出自我的幻想……」

    「我是真的,出自一個被你吵得睡不成一頓午覺的倒霉鬼!」這低沉的憤怒聲,彷彿是從陰朝地府裡傳上來的。

    不到一秒,若茴倏地楞住,她感受到有人在她的背後點了點,一陣毛骨悚然的涼意頓時從腳底板陰陰地襲上她的腦血管。這提醒她,高一時曾陪同父母親上山掃墓過,那時她也是如此蹲坐著,忽地就被人點了點背,她一轉身,卻不見半個人影。她告訴母親後,母親譏她撞鬼了,父親卻一臉憂心忡忡的神情。那一次掃墓完畢回途中,父親比往年多花了五個小時才離開那個山坡地。

    後來拜土地規畫的問題,父親同幾位兄弟及近親商量的結果,才合資蓋了間祠堂供奉祖先靈位,從此她就很少接觸到這方面的事。不過一人夜晚深眠後,還是時常會有夢魘侵擾,那個夢魘是她升上國一以來便緊跟著她的,起初她驚慌失措,持續一個月硬是要擠在父母親之間才睡得著,不過日子一久,她反而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然而這裡是古戰場,曾歷經戰亂,金兵嘶鳴,導致成千成萬的大軍潰敗,死傷慘重無以計數。若今日撞見了異地鬼,再遇上鬼擋牆事件的話,她這趟歐洲之旅還沒開始就得宣告終了。

    她告訴自己不要回頭,但是對方又用一個尖尖的東西點點她的肩,甚至戳她的背,她惱怒之下,就要轉身準備面對這個可能有著任何慘狀的倒霉鬼,「它」也許是一個少了頭、少了胳臂、少了腿、滿目猙獰或是一張面無表情的無臉鬼;若糟一點的話,大不了是她夢魘裡那個糾纏她多年、五官模糊不清的巧克力色情鬼現身了。若茴心一橫,便將頭重重往後扭,一接觸到的影像竟是一個對她齜牙咧嘴的大鬍子!

    他的頭從岌岌可危的傾垣上露出,與她的臉相距不到五公分,吐出來的氣直吹上她的鼻頭。這個倒霉鬼呼出的氣息中竟然還帶有微涼的薄荷味!連考慮都沒有,她驟然拉開緊繃的喉頭,發出足以震碎大石的尖銳音頻,瘦弱的身子亦赫然躍起,一雙手胡亂地便住口袋摸索著,想掏出東西,嘴裡直嚷:「見鬼了!見鬼了!你別過來,倒霉鬼!我發誓我有十字架、大蒜、可蘭經、觀士音菩薩的咒語。總之,你趕快告訴我,你信奉什麼教的?我好對症下藥,請神捉妖。」那些玩意兒是老媽千叮嚀萬囑咐為她準備的。

    「我信睡覺!」這個倒霉鬼口氣很差,態度不佳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然後忽地臨空一躍,翻越危牆,站在她面前與她對峙,還一步步地向前逼近。

    「你……別過來,我會尖叫的。」原來這個倒霉鬼還是有手有腳的,若茴吞了一口口水,也一步步地往後退,看著節節逼近的大鬍子抬起一隻手往他的腰間一掏,他的手上頓時多了一把時髦的瑞土小刀,然後往肩膀一撩,割下了自己的肩膀……不!不是肩膀,是他卡其襯衫的袖子,然後粗魯地將長袖子從中割成兩半。

    她抖著聲音問:「你……要幹嘛?」

    「將一隻吵死人的烏鴉嘴堵起來。」他拉扯著布條,似在測試那條布的韌勁,最後努著一張看不太清楚的嘴,滿意地點了頭,欺身上前扳住若茴的手,三兩下的功夫就把她的雙手緊緊地綁在身後。

    若茴嚇死了,她根本不是撞到倒霉鬼,而是個活生生的大色鬼,她才是那個倒霉鬼。

    她就要被劫財劫色了!在這裡,一個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的石堆中。她突然覺得跟鬼打交道比和人打交道要安全多了,最起碼她所認識的鬼從來沒有攻擊過她。

    「你要幹嘛?在這裡裝神弄鬼的,還不放開我!虧你還是中國人,這樣對待落難同胞,我告訴你,我寧死不屈!」她雙手拚命地在背後摩搓著,嘴裡放狠話,「喂!你最好別輕舉妄動,我會報警的,即使死了,也要向……嗯……嗯……」

    他長布一蓋上她的嘴,便在她腦後打了一個結,大手來回拍了三下,身子一矮便一屁股地坐在地上,雙手環抱胸前,仰視眼前這只雙手被他反綁在屁股後的聒噪烏鴉,氣急敗壞的跳來跳去,嘴裡咿咿喔喔地跟他做無謂的抗議。

    「這回換我開口說話了,小姐。我得說你今早在飯店雄赳赳氣昂昂的表現實非明智之舉。」他看若茴原本氣得狹長的眼睛緩慢地睜得跟銅鈴般大,便放聲朗笑,「對!沒錯!毋庸懷疑。我跟你住同一家飯店,也的確是跟蹤你來此,不過只比你早到半個小時,好不容易躲進一處可遮點陽的牆角歇息,就被你這只喋喋不休的烏鴉吵得心煩氣躁。你聽清楚!你是要坐下來省點力氣,還是要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展露身材?這荒郊野地,你我孤男寡女的獨處,很容易讓人突增歹念,雖然你長得非常愛國,但男人的色慾一旦被激起是跟禽獸無異,我才懶得管你是不是尼姑、修女或是平民老百姓呢!那套民胞物與的高調不適用在我這個野蠻人身上。」他用瑞士刀刮著鬍子,恐嚇地威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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