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阿蠻
芷芽是那麼專心地要將他的話記在筆記簿上,以至於無暇抬眼瞧他,其實,就算瞧了,也是霧裡看花,所以她始終不知道對面那雙炯亮有神的眼眸,泰半時間是用在逡巡她的五官。
而最、最、最教她意外的是,周在冒出"就這些"三個字後,寬肩往後一靠,懶懶地問她:「等一下想去哪裡?」
芷芽快筆在結語處畫了一個句點後,不解地抬頭,慢半拍地應了一聲,「嗯?」
周莊耐心地重複著話,「我問你等一下想去哪裡?」說著,把眼鏡還給她。
芷芽恢復後,原本國字滿天飛的渾噸大腦也頓時清晰了,不過就怕是太清晰,以至於一刻也不敢妄想對方的邀約,她到現在還沒搞清自己吃的是燭光晚餐。沒半點的約會經驗的她,一聽到他那可有可無、慢條斯理的腔調,就認定他想擺脫她,於是低下頭,瞄著手錶掩飾自己的失望,接口道:「回家。」
這樣的回答讓周莊一時語塞,魅眼一瞇,懷疑地瞅著眼前的女人。以往,基於禮貌與尊重女士,周莊一向有徵求女伴意願的習慣。如果對方提議看電影、逛畫廊、美術館、上音樂會,他使知道女伴是那種傳統又浪漫的女人,得按步就班地來;如果對方提議上PUB聊天,他知道對方是新潮派的女人,只要不觸怒對方的女性尊嚴,他便能來去自如;如果對方提議或暗示"上床",他知道對方是乾脆豪爽的女人;如果對方猶豫半天決定不下,對以上的約會都大搖其頭的話,那麼他就會對扭捏作態的對方說拜拜,讓她們認識什麼是提得起、放得下的男人。
而且,以上種種經歷,除了"你家"或"我家"之外,他還沒得到缺主格的"回家"二字。
她看來似乎是真的沒概念,不知他在約她出遊,這對一個跟異性約會過的女人來說,似乎不可能。她真的有人在追嗎?他忍不住揣度了。也或許,她只是在裝蒜、故作姿態?
周莊是可以替她編出成千個"為什麼"的狡猾理由,但他寧可睜只眼、閉只眼地相信,眼前的豆芽的確嫩得不同於以前所碰過的女人,既然她想回家,從不強人所難的他就一定會放她回家。
當他把車開進一條小巷,照芷芽的指引,停在一幢五樓的舊式公寓前時,旁邊的土豆芽跟他說明她住在哪一戶後,便提著大包包,打算跳下車了,可喜的是,她在開門前,還記得要跟他道聲謝,可惱的是,她道謝的方式很死板、吝嗇就是了,連個吻都不肯給,一向自負傲人的周莊當然也沒立場開口強索。
「真的很謝謝你,不僅佔用你整晚的時間,還讓你破費了。」
周莊對她綻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說:「別傻了,幾個小時罷了,算不上整晚。
既然你急著回家,就趕快下車吧。」
芷芽小心地瞥了嚴肅的他,直覺告訴她他不高興,但卻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高興。她的手在門把上停留了片刻,才回頭建議,"如果你不嫌九點半晚的話,不妨上來坐坐、喝杯茶,不過我家很簡陋就是了。」
周莊緩轉過頭緊盯著她,不確定她是不是在吊他胃口,如果是的話,那他得承認,她"欲擒故縱"的手腕是真的很有一套!可惜,他比較欣賞直來直往的女人。他嘴角一掀,搖頭表示他沒作此打算,"是有點晚了,你明天還得上班呢。"九點半對他這個通宵達旦慣了的黑夜王子算晚!說給了那票狐群狗黨聽,沒人會信。
芷芽聽出他的口裡的冷淡,也看見他頰上浮現的嘲弄,只不過她還是厚著臉皮,語帶抱歉地說:「喔,我不知道……"平常我都忙到十一、二點才睡,我沒想到你有早眠的習慣。"她說到這兒停了下來,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便像一道隱形牆,隔在兩人之間。周莊雙目直視前方,露出不怎麼熱絡的表情。
芷芽見了只好尷尬地說:「那麼……再見。"一句冷酷的"再見!"從他嘴裡冒出來後,芷芽便推門跳下車,帶著一點點的心酸,快步跑進敞開的公寓大門,心裡只抱著一個念頭:你太不自量力了,明明知道人家不想跟你有牽扯,偏偏又要自取其辱!但當她爬著階梯,另一個聲音反駁了:張芷芽,話不能這麼說,你起碼提起勇氣了,雖然被拒絕,但這並不是你個人的錯,當然也不是人家的錯,只是你們實在不適合對方罷了。
芷芽站在三樓右側紅漆斑駁的鐵門前,稍移開鼻上的眼鏡揉去眼角的淚,確定情緒己被控制住後,才低頭掏出鑰匙,打開兩道鐵門入室。
「我回來了!"她在陽台處,語帶興奮地對著屋裡的人喊。
一陣慌亂的唏嗦從鋁門縫裡響起,接著就是一串雜沓的腳步聲,等到她開門入屋時,只見小弟和芷薇跪坐在茶几前,埋頭認真地寫著作業。
芷薇首先抬起頭,衝她甜甜地一笑,「姊今天怎麼那麼早回來,不是加班嗎?」
「今天提早下班。"看著芷薇那麼甜的笑,芷芽馬上就嗅出不對勁,她說:「怎麼不在房裡唸書呢?」
剛上國一的少鴻抬頭抱怨說:「房間好冷!"他一張嘴,露出一片烏漆漆的舌,嚇得芷芽將包包一摔,上前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抓著他的下巴追問:「你嘴巴怎麼搞的?」
少鴻猛然以手摀住嘴,"沒什麼!沒什麼!"他嘟噥地叫著。
芷芽捧著他的下巴不放,緊張地要扯開他掩在嘴上的手。
少鴻求救地看了芷薇的眼,喊著:「姊,救我!」
芷芽擔心得要命,著急地說:「姊會想辦法救你,但你要先張開嘴巴!」
這時芷薇才衝到芷芽身邊,將她拉開。"姊,你別窮緊張好不好,小弟只是吞了幾粒.克力而已,又不是吞了毒藥!」
「巧克力!」芷芽一臉驚訝地跪在那裡來回看著弟、妹,不可置信地說:「你們哪來的錢實巧克力?挖豬公里的錢去買的,是不是?」
少鴻不一服氣,衝口道:「才不是,是人家請的。」
「人家是誰?"芷芽臉一板,追問弟弟。
「二姊的男朋友。"少鴻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事,忙摀住嘴巴要躲到芷薇身後。
芷薇沒想到小弟會背叛她,氣得抓起課本往他頭上敲下去,還揪住他的短髮罵道: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你答應我不洩漏,我才給你吃的,你這個叛徒!希望你月考考鴨蛋,出去被車撞!」
芷芽驚訝萬分,連想都沒想,舉手就打在芷薇的頰上,對她斥道:「什麼話不能好好說,要用這種惡毒的方式詛咒弟弟!」
芷薇撫著頰,嘴一撇地申辯。"是小弟自己發誓不洩密,我才告訴他的。"說完,還狠瞪了他一眼。
「跟弟弟道歉,把那些惡毒的話收回去!"芷芽跪在地上命令道。
芷薇淚聚在眼角,仍是倔強的喊道:「憑什麼?是他自己不守信!」
芷芽火一冒,也大聲起來"了,"害他不守信的人是你,他才多大年紀?如果你有秘密不想讓人知道,那麼連提都不該提。」
芷薇滿險委屈地看著姊姊,沙啞地抗議,"不公平!他明明不對,姊卻護著他,只因為他是男生嗎?爸媽若在的話,絕對不會同意你。」
芷芽緊掐著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我沒有偏袒任何人,我只是要你把咒弟弟的話收回去。」
「你還要我道歉!」
「沒錯,為你口不擇言而道歉。」
芷薇下巴一揚,仍是不肯屈服,「我沒錯,為什麼要跟他道歉?」
芷芽緊咬著牙站了起來,走到沙發,打開芷薇的書包,從中找到了盒精巧的瑪麗巧克力和一封信,轉頭質問:「這就是你的情人送的禮物?」
芷薇轉頭看到芷芽手上的信和巧克力,大吃一驚,起身要去搶,「你沒權力搜我的東西,還我!」
芷芽任妹妹把東西搶過去,但她冰冷的口氣卻結結實實地刺傷了芷薇,"你真是好姊姊,為了一盒巧克力,可以不顧弟弟死活。」
芷薇被姊姊的話一激,猛地搖頭,大喊出來,"根本不是這樣,姊亂栽贓。」
坐在一旁的少鴻目睹兩個姊姊吵架的局面,哭著說:「大姊,你別怪二姊,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們不要吵了?"但兩個姊姊吵得不可開交,根本沒人理他。
「你才高一,最好不要那麼早交男朋友。"芷芽冷靜地告訴妹妹。
「我要交就交,你根本沒權力管我,"芷薇挑釁地補了一句,"你自己長得抱歉沒人追,卻見不得人家交男朋友。」
全身無力的芷芽說不出任何話,只能盯著怒放的芷薇看,看得她臉上的驕傲盡褪,不得不躲避自己的目光時,才收回眼,跌坐直籐椅,以手蓋住紅熱的眼。客廳裡靜悄悄,沒人開口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