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阿蠻
重感冒?鼻音很重?芷芽捏著紙條的一角費神想著,陳雅芳指的會是周莊嗎?但周莊的聲音很低沉特殊的,如果是他的聲音,陳雅芳應該認得出來才是!莫非周莊臨時改變了主意,另找替死鬼來幫她!想到這裡,芷芽便有些意興闌珊了,收拾桌面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芷芽花了十五分鐘的時間在盥室裡,對鏡妝扮自己。她口紅除了三次,也抹了三次,第四次時,她決定桃紅色的唇膏讓她的嘴腫得像戲班裡的小丑一般,於是再次抽出紙巾抹去殘紅,對鏡子裡的那張臉投降。後來,她又花了十分鐘的時間在擺滿攤位的地下道逛著。不是她刻意要逗留,而是她迷路了,來回試了三次才找到正確出口,現在她總算瞭解面試那天,周莊警告她別走地下道的原因何在了。
當她踏出迷陣似的地下道時,已是夜幕低垂時分,車水馬龍的街道與掛在樹上的閃爍霓虹,將夜映照得比白天更活躍。最令芷芽驚訝的是,席捲整個北台灣的寒流不但沒把行人驅散,反而留住更多壓馬路的上班族人潮,一對對紅男綠女臂挽著臂地緊膩在冷風中的溫馨畫面,教不知戀愛為何物的芷芽稱羨不已。她刻意佇立在熙來攘往的人行道上,感受一下浪漫風情,然後才想起她也有約,只是無關風花雪月就是了。芷芽瞄了一眼手錶,六點零六分了!這讓她加快腳步來到人群結集的廣場前。她雙手插在厚重的灰外套口袋裡,靦腆地呆站在廣場中央,等著那個鼻音很重的同事來"招領失物",但熙來攘往的人群中似乎沒人有接近她的打算。
終於。六二十分時,芷芽藉著通明的街燈,認出了三個喊不出名的男同事談笑風生地往自己這個方向走來,這讓她喜逐顏開。在他們走近她時,又視若無睹地繞過她往店裡走去。
芷芽不多想,轉身便跟上同事,打算問個究竟時,後方就傳來了一陣喊叫:「土豆芽,這邊。
芷芽猛地煞住腳步,回鄉看到一輛銀黑色的轎車停在慢車道上,駕駛大戴了一副太陽眼鏡鑽出車窗跟她揮了一下手,要她過去。
芷芽認出是周莊後,鬆了一口氣地奔上前,彎身探頭對他說:「我以為你有事,改托別的同事來了。」
他嘴角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慢聲同道:「我也以為你把會議紀錄掰出來,所以不打算來了。」
由於他戴著太陽眼鏡,芷芽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只好忐忑地咬著唇說:「對不起,我在地下道迷路了,所以耽擱了時間。」
「我想也是,所以沿著附近的巷子兜了一圈再回來看看。好了,有話上車後再說吧。
"他說完,便挪正身子。
芷芽打開車門,在皮革椅坐定後,玻璃窗便自動往上關起,周莊這時才摘下太陽眼鏡往西裝口袋一塞,啟動引擎,開車上路。
跟他坐得那麼近,芷芽緊張地抱著包包側頭問:「你要帶我去呢?
「上館子吃飯。我餓了,得先祭過五臟廟,才有力氣辦正經事。"周莊從容地解釋,從前視鏡瞄到芷芽垮下的表情,馬上問:「你不餓嗎?」
芷芽一臉尷尬地說:「餓啊,但是……
「但是什麼?」周莊口氣仍是很溫和。
「你說要上館子吃飯,但我有帶便當呢!」
周莊不太理解地瞄了她一眼,隨後才忙將注意力集中在擁擠的道路上,過了一分鐘後,才分神問:「你沒吃午餐嗎?」
「吃了啊!但還有一個。"芷芽拍了一下自己的袋子。
「你晚上也帶便當?」周莊大眼一瞪,不可置信地道:「不餿掉才怪!」
芷芽以堅定的口吻跟他保證,"放心,公司有冰箱和蒸飯箱,不會餿掉的。」
周莊眉頓時皺成一團,不解地問:「幹麼帶兩個便當?
芷芽被他問得啞口,好久才支支吾吾地說:「因為我已事先跟朋友有約了。」
「這我早就知道了,難道你的朋友連跟你約會的晚餐錢也捨不出嗎?莊調侃語氣明顯地濃過疑問。
芷芽不知怎麼答,只好說:「不是我的朋友捨不得,而是我覺得這樣做的話省時又省錢。」
周莊聽了,不以為然地評了一句,"太奇怪了!
芷芽馬上表示,"一點都不奇怪,這樣真的很方便!想想看,人與人交際時大都花在吃喝上,等到要聊天時才發現時間己溜了一大半。可是如果能各分開用餐的話,兩人間有更多的時間專心溝通辦事了。」
周莊被她的理論嗆了一下,想她外表古樸得很,沒想到論點卻這麼"創世紀"!管他能忍受她不加飾的外貌,卻難苟同她古怪的想法。晚餐對講求美食主義的周莊來說是忙碌一天後的嘉勉,是調劑心情的仙丹,如果又有美女同桌共飲的話,那無異是種享受。
若照土豆芽這種嚴肅的態度來吃飯的話,他可能早得胃炎了。
他沒算與她爭辯,僅禮貌地詢問:「那現在你打算拿那個便當怎麼辦呢?但掩不住語氣裡的戲謔。
好在她沒聽出來,單純的星眸與他世故的雙眼在前視鏡裡接觸了幾秒,才以非常隨和的口吻說:「我可以帶進飯館裡吃。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這樣的建議讓周莊的雙眉不由自主地挑高起來,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接著就往下撇,以非常堅持的口吻說:「抱歉,今晚不行,至少跟著我吃飯時不行。」
芷芽回頭看了他一眼,"為什麼不行?
周莊毫不顧忌地跟她說出原因,"因為你這樣做會毀了我吃飯的興致。」
芷芽轉頭不安地觀察了直視前方的周莊一眼,雖然他的半張酷臉無任何表情,她卻可以從他溫和有禮的口氣裡聽出一絲不耐煩。芷芽的心開始彆扭起來,想他大概是在後悔被她牽絆住吧!她看著周莊一身氣派的行頭,再垂頭看著自己上不搭下的裝束,於是她緊絞著十指,吶吶地說:「喔,這樣子啊我不知道……」
周莊看到她臉上浮著一抹尷尬,便很快她說:「這樣好了,你把飯盒倒了、餵狗、喂貓,或者著隔天吃都行,但今晚我們得同桌用餐,不僅同桌用餐,還得吃同樣的菜。
"說完,他迅速瞄了一眼前視鏡裡的老實影像,想得到她的首肯,不料卻看到她雙眉微擰的表情,細緻的三點雀斑鼻也皺了起來。
會得到這樣的反應,倒是周莊始料未及的,他以為這粒土豆芽對自己有好感,只要他口氣硬一點,她應該會順從才是,但他似乎錯看了她。
芷芽凡事都好商量,但一扯上"飯盒"這件事,她就變得相當固執並且跋扈,原因是她有一對不愛吃便當的妹妹和弟弟,這幾年來,她為了他們老是故意不吃完便當而氣得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便養成了以身作則的習慣。便當即使再怎麼不可口,她也一定得吃光光;這是原則,破不得,一破便無法坦然地要求妹妹和弟弟,但要芷芽跟一個交情不深的人解釋這些又似乎太多餘了。
她看了一下反射在前視鏡裡那雙濃眉微挑下的深遂眸子,不自地輕顫了一下,才開口說:「周經理……」
「周莊,"他打了岔,加重提醒,"我的名字叫周莊,經理兩個字省著上班用。」
芷芽以舌尖潤澀的唇,吞了一下口水,合作地喊了他的名字:「周莊。」
「如何?"周莊忙回應了一聲,以便堵住她將出口的反對。
此時紅燈正好亮起,讓他有機會側目打量身旁的人。
他往椅背一靠,目光被她紅亮得不可思議的唇吸引住。上回在計程車裡,他無意間窺知她有副好身材,這次他又發現她有兩片豐嫩柔軟如花瓣的紅唇,半合半張之際,能引起男人的某種遐想。不知何故,周莊就是覺得眼前這張不成熟、不世故的面孔很迷人!
周莊想到這兒,蹙起眉頭,一時間,除了"迷人"二宇,他竟想不出適當的詞來形容她,只知道說她長得漂亮是蒙眼說瞎話,說她長得醜又絕非事實,說她平凡,正眼瞧她時,好像是真的很平凡,但背過身子後,她無色彩的面容和稻草人似的孤影卻又能在他繽紛的世界裡佔有一席之地,並且不時地在睡夢中撩撥他的想像力。
一見鍾情嗎?當然不是!周莊差點啞然失笑,他喜歡女人,尤其欣賞美麗又有大腦的女人,在讚美女人這方面他更是毫不吝惜,但這不表示他一刻沒女人就會死,非得拉旁邊這個土豆芽為伴,打發時光不可。截至今日,他已歷經無數次的一見鍾情,雖然場場戀愛的結果不是無疾而終,便是草率收場,卻沒教他對愛情徹底失望,反而讓愈挫愈勇的他變得實際、謹慎,甚至無動於衷。
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確實是因為一時莫名的衝動,才把這粒"與人有約"的土豆芽從辦公室裡找出來,美其名曰是要協助她完成會議紀錄,但他真打的歪主意是想把她連根挖來"吃",好確定她並不如預期中好吃,以便抹去連日來侵襲他睡夢是平淡面孔與火辣辣的身材;當然,如果豆芽真是表裡不相應,可口味美得讓他無剔可挑的,他不反對和她維持長久關係,直到任何一方厭倦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