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阿蠻
他拿到貨後,趁現下無旁人,鼓起勇氣正視她說:「我聽店老闆說,你週五晚上都有空。」
「他說有空不算有空,要我說才算。」
「那你下禮拜五晚上有沒有空?」
「看情況。問這個做什麼?」她存心刁難。
他小心翼翼地問:「我請你看電影好不好?」
安安盯視他好一會兒,見他一臉慇勤,考慮片刻,說:「你先回答我一個數學問題,我若覺得你說得有理的話,換我請你去看電影。」
「是我先提去看電影的,怎麼好意思讓你請。」
「不要就算了。」
「好好好,你要請就給你請,你問吧?」
「告訴我,兩條線若互相平行後,有沒有交集?」安安發問時,兩眼直盯著他不放。
他聽到這樣簡單的問題,傻在原地猶豫不決,因為太好答的問題反而潛伏著陷阱。
「你的答案是……」
他尷尬地笑,喃喃自語,「兩條平行線有沒有交集?
嗯……國中數學課本上說沒有。」
「我知道國中數學課本上說沒有。你以為呢?」
「我以為應該是有的。」
「為什麼?」
他無法自圓其說,只能頹喪地道:「我無法告訴你為什麼。我此刻真的覺得自己和你之間是兩條平行線,明知自己在睜眼說瞎話,但我還是說有,因為我無法接受和你擦身而過,卻不能認識你的可能性。」
我無法接受和你擦身而過,卻不能認識你的可能性!安安微傾著頭,略微上拍的眼睫毛上沾著晶瑩的淚光。
他以為這就是她婉轉拒絕他的方式,搔入懊惱地說:「我把事情搞砸了,對不對?」
她搖頭:「你好,我叫安安,很高興認識你。」話畢,浮出一抹靦腆的笑。
她那罕見的笑容像溶冰下的花蕊,冰潤清新得叫人難以挪開眼睛,他只能呆愣原處,瞭解自己還有一線生機後,馬上轉憂為喜,「我……我叫駱偉,我更高興認識你。不過,我沒有答對,對不對?」
「是沒有。」
「那你為什麼願意跟我去看電影?」
「因為你那種焦慮的心情我能體會。」
結果,他癡癡地望著她,感動不已。「你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
她善解人意?有沒有搞錯?說她善解已意才是真的,因為自己承受過類似的挫折,不希望別人也嘗到。
安安忍下衝動,板起臉下逐客令,「有人要來結帳了,我們……還是下禮拜五見了。還有提醒你一下,你根本不認識我,說我善解人意是言之過早。」
他當時點頭應允,但眼裡的神情,則是結結實實地用「善解人意」這個字眼給她加了鍍金的框。
那天晚上她回了老家,在父親的靈位前沉思,因為他是全世界唯一知道她心中長了一朵隱形百合的人,他走了,無人跟她分享秘密,這朵百合的存在性就更低了,甚至成了鬼。
安安知道她不能再這樣戀著一個影子,她必須走出去,試著尋找其實性。再三考慮後,她反曾經以御風百合為素材的作品搬出來,虔誠恭敬地一張張審視後,將它們摺疊整齊放入火盆,一把火點下去燒個精光,算是對這一段柏拉圖戀情做了正式的告別宣言。
沒想到「百合」形化骨銷成了煙灰,她對他的單相思卻沒淡掉過,反而偷偷移避進內心深處的角落,與主人來個避不見影。
與駱偉正式交往至今,她無時無刻不這樣告訴自己,她愛的人是駱偉,她悲傷時,給她打氣的人是他,她生病時,守在旁邊照顧她的人也是他,她的性觀念跟不上潮流,堅持未婚前不同居,並把初夜留到新婚夜,他也毫不勉強地住她反流行,他的溫柔、體貼與讓步無人可比擬,這樣的好男人值得一個尊重、看重他的女人,帶給他快樂才是。
但為什麼她快樂時,他卻不是她第一個先想到要與之分享喜悅的人?也許,她早該接受安蘋的建議,答應駱偉的求婚,有了親密關係後,一切都該塵埃落定。
「好,就等駱偉這趟回國,告訴他,你想成為他的新娘。」難得一次,她渴望馬上連絡他,聽他的聲音對他撒嬌。安安取出行動電話,撥了他的手機號碼,線路被接通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卻不是駱偉的。
「安小姐啊!你好,我是柯達明,駱偉他人不在上海分公司……呢,因為公司臨時更動計劃,要他搭今早的飛機去北京的一家分店勘察情況……他今早才打包行李,手機忘了帶,我想他下飛機後會馬上連絡你。
安安頗失望,跟柯明達道再見後,嫻靜地坐在椅子上,望向窗外,捕捉景致。
當列車在北投站停靠時,她的心情出奇的平靜,一雙美自習慣性地朝對面往台北方向的月台間梭巡,當多年來的殷切期盼變成習慣後,她已不期待任何奇跡發生……
但當她的眼睛從一名老婦人移至遙遙矗立於對面那個風采迷人的男人身上時,她呆楞住了,翦翦雙眸眨了眨。因為那男人除了有一頭時髦得令人讚歎的髮型外,他英俊的容貌、炯炯神情與翩翩的儀態正好嵌合她心裡偉岸的長影。
他不就是當年火車上的御風百合。安安揪著包包猛然離座,趕在自動門掩上前衝下列車廂。不到幾秒,她與列車同時起跑,一個往前飛,另一個則逆向跑,當她越過天橋疾奔下梯,見那個人還站在那裡,她只想做個了斷。她卯足勁跑向他,趁他來不及反應前,伸手搭上他的頸子,足尖一踮,在對方唇上落下一個驚世駭俗的吻。
對方起初沒反應,更不可能回吻,等列車離去,安安才聽到一個極度哀怨的聲音,「棣彥,你若不要我們母子,直接說,犯不著兜那麼一大圈。」
一臉錯愕的他自然也聽到了,他忽地轉醒,猛推安安一把,反身及時扳住身後女伴的肘,倉皇不已地解釋,「等一等,宛亭,你誤會了,我不認識這個女人……」
他接著很緊張地轉過頭,以責備的口吻質問安安,「你是誰?我們素不相識,你為什麼開這種玩笑?」
安安聽而不聞,沒想到她一時的瘋狂,竟造成人家的麻煩。那個叫宛亭的女人手裡還抱了一個約三歲的男娃娃。天啊!他真結婚了,並且有妻有子,日子過得美滿幸福,這不就是她這些年來想知道的事嗎?
對方見她一個勁兒的發呆,軟著口氣求她,「你說句話啊,我的確不認識你,對不對?」
安安知道自己的確該還他一個清白,「是這樣子的」她才剛理清頭緒開口解釋,他的女伴便聽也不聽地抱著孩子要走。
他抵死不讓她走,結果兩人夾著小孩拉拉扯扯一番,直到小男孩懼怕地啼哭出來,那女人才重重地掙開他,扯著喉嚨道:「不用說了!我有眼睛…」
「宛亭,聽她解釋好不好?」
「棣彥,」叫宛亭的女子,一連退開他好幾步。「就算沒有發生這件事,我們之間的生活背景也是差得太多了,你的家人若發現你跟我這樣的女人交往,絕對會出面阻撓.我們之間不可能有結果的。你會要我,因為你在同情我和孩子的際遇,你只是在同情我們。」她嘴一闔,轉身像個躲避天敵的袋鼠,緊揣著兒子疾步跑出站。
他差點在出口處追上她,「宛亭,你先聽我解釋」但叫宛亭的女子掏出捷運票出站了,伸手招計程車。
他依法炮製,怎知好死不死他的那張票臨時出狀況,機器拒絕受理。
安安上前掏出儲值卡,打算協助他把她追回來。但還是遲了兩步。她再面對他時,對方是怒不可遏氣到臉部發黑了。他顫抖得嘴說不出任何話,兩隻像異形怪物的手直直向她這頭伸來,恨不能一手掐死她,彷彿這樣不夠傳達他的怒氣,連在一起的鐵拳慢動作地做了三百六十度的扭絞。
安安見狀忍不住吞下發酸的唾液,臉上堆著內疚與歉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到底是誰?這樣拆散人家的幸福於你有益嗎?喔,我知道了,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是職業的,說,是不是我奶奶和棣華僱用你來製造紛端?」
「誰是棣華?」安安詫異地問。
「少裝蒜,他是我哥你會不清楚?」
「你有哥哥!」這是安安從未料想到的事,見他火藥味濃到可以嗆死一群無辜的過路人,她強迫自己先跟他釐清誤會。「聽我說,一切都是誤會,我認錯人了,自然也不可能認識你哥哥。」
她當然沒認錯人,儘管眼前男人的舉止有點誇大,但他的外貌輪廓無疑是昔年的大男生,她若不臨時應變,強拗說認錯人的話,他一副想把痰吐到她身上的模樣,一定本會放過她的。
所以,唯今之計,首要之事,她必須安撫他。
安安提議,「這樣好了,我留個連絡電話,你等宛亭靜下來,若需要我出面解釋的話,我一定責無旁貸地幫你澄清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