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阿蠻
在李懷凝的眼裡,駱旭並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男人,然而,從沒想過自己會陷入情網的李懷凝根本也不知道理想的男人該生成什麼樣?
有時,她覺得駱旭的醋意重,佔有慾過強,讓她有受到囚禁的感覺,總想飛出窗外,躲避他令人喘不過氣來的關切。
好險他忙於公務,一人得掌管好幾家規模不小的企業,三天兩頭上飛機奔東轉西地參與會議,她因此有了獨立思考的時間與空間,可以安心作畫。
雖然他們成了戀人,有獨特藝術鑒賞力的他從不干涉她創作的事,但李懷凝對於他以前擅自發表有關她個人畫風的意見還是耿耿於懷,好幾次她詢問他的意見,他倒守口如瓶不願多說一個字,想是說得不好,怕得罪於她。
她心下則明白,他對她的山水畫抱持了不太樂觀的看法,因為她曾在無意中聽到他批評另一個藝術家的作品時,說過這樣同體兩面的見地。
「和尚求空,一個重重的『空』字卻掛在心中,空得了嗎?同理可證,徒有藝能,心境沒到那裡,畫出來的作品只不過是個靈魂出竅的骨架,留世不久的。」
但當他談及現代畫時可又不一樣了。
他認為,「現代畫的特質在於表現當代的特性,畫家本身的繪畫底子好不好是一回事,作品本身的畫意美學價值又是另一回事,但若作品的背後沒有一個聳動的意象與驚人的聯想,讓人一見便拍案叫絕的話,很難異軍突起。
「更何況這是一個講功利、求速成,慾望與金錢橫來縱去、到處充斥的世代,本來就是新新人類,若學古人終其一生去古法煉鋼反而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跟自己過不去……」李懷凝知道他最後那些話是針對她這樣新新人類的藝術家說的。
她六根不淨是事實,愛恨嗔癡起來皆是大走極端,只是她對山水畫有無名的眷戀,明知這樣下去可能走投無路,她還是不打算放棄。
李懷凝歎了一聲,梭巡著公寓,偌大的空間裡就只有自己一人守在這裡,等到她嫁了駱旭,必定得搬出去,屆時會是什麼樣的人住進來呢?
李懷凝將多愁善感打包起來,想起今天是駱旭返台的日子,心情頓時暖了起來。
電話鈴正巧響起,李懷凝忙去接聽,原來人一無聊時,竟連接電話都變勤勞了。
可惜來電的人不是駱旭,而是趙空姐。她劈頭就說:「孟宗竹!我想起來了。」
「你想起什麼?別嚷得那麼大聲。」
「我想起來上次在故宮旁的茶室裡遇上的那個男人了!」
「喔,他是你以前航空公司頭等艙的常客對不對?」
「不對!他是那個想包古小月的大富豪!」
「你說的會不會是年紀大的那一位?」
「絕對不是。記不記得我以前提過曾在國家劇院前撞上古小月和一個男人?那男人不超過四十歲,很英俊,所以絕對是他,錯不了!」
李懷凝默不作聲地聆聽著,想起駱旭當初在她生命中出現得太突然,太沒道理,也太詭異了,現在,她總算明白,駱旭就是「慕月先生」。
李懷凝啞著喉頭問:「你怎麼……突然想起來的?」
「我正在幫一家育幼院募款啊!前陣子有人以駱旭的名字捐錢,接著就走得無影無蹤,我接手後看了一下捐款名單,懷疑他就是那個海運集團的老闆,乘機拿他的名字做募捐宣傳廣告,結果以前雪中送炭的沒幾個,一聽到他也贊助育幼院後,錦上添花不斷。所以,我們院長就想盡辦法邀請他到院裡會會小朋友,本以為他不會來的,沒想到他竟現身了,身旁竟還站了古小月!有電視台記者來採訪哦,我問過了,他們已放在午間新聞裡報導,你等一下轉一下新聞台,絕對看得到。」
不用等一下,她當下開電視,但她心情紛亂沒頭緒,台號按來按去始終按不到她要的新聞台。
好不容易她終於找到了,那家她捐款過的育幼院登時躍上螢光幕,因為攝影角度與剪輯的關係,駱旭一個人就搶足了風采。他受訪致詞時,只說一句話:「『愛』將我引來這裡,也將領引諸位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短得連剪輯師都懶得抬手剪掉。
她怔然地望著電視畫面上的他,猛然體會出他竟是如此地出眾不群,而陪他出席的古小月則是笑盈盈地站在他身後的人群中鼓掌。
李懷凝靜靜地看著她,覺得她胖了些,人卻更漂亮了,除了她的身材以外……
因為古小月平坦纖細的腰肚竟然凸了出來!
原來古小月沒發福,而是她懷孕了!
李懷凝這才情不自禁地狂笑出聲,並自嘲地道:「明知遇上了一隻『夏吐西』,你卻忘了逃了。」
第九章
因為憤怒於父親的多情不專,李懷凝躲避父親這樣的男人也快一輩子了,始終不想深究為何父親能同時愛上眾多女人,更不瞭解為何母親逆來順受地忍氣吞聲。
如今,李懷凝終究逃不過命運的安排,碰上了一個這樣的男人,諷刺的是,她不瞭解駱旭為何能同時面對她和古小月後還能照常吃飯過日子,卻體會出母親當年苦不堪言的心酸了。
李懷凝像一個無所適從的遊魂在外閒蕩了整整一天一夜,那雙草鞋走過了成百條街,路過了上千家店,腳趾走到磨出了血痕仍是不甘心歇腳,因為她知道歇腳後的結果絕對會是一蹶不振!
可悲的是,她竟無力去恨他!
走了一夜,李懷凝對整件事有了自己的看法,於正午時回到自己的窩前,意外地瞥見一個高大男生背著狀似女人體態的中提琴,在她的公寓門前晃。
識出來者何人時,她情不自禁地快步上樓,奮不顧身地投進對方的懷抱裡,低泣道:「懷慚,我再也受不了了。」
李懷凝頹喪著臉,花了足足一個小時的時間,跟弟弟李懷慚解釋自己生活與事業上的概況,卻獨獨省略與駱旭感情上的煩惱,聊到最後,她竟掉下了淚,說:
「對不起,我們難得聚在一起,這次一見面卻對你大吐苦水。」
李懷慚仔細地端詳姐姐,將姐姐一把摟進懷裡,疼惜地為她拭去淚,輕聲地應了她一句,「精靈向來是不流淚的,唯有落入凡世、為情所惱時例外;你談戀愛了,對不對?」
李懷凝在弟弟懷裡愣了一下,輕推開弟弟的手後,佯裝不懂他的弦外之音,「沒的事。」然後倉卒地起身,拉著弟弟往門外走去。
「你一定餓了,我們出去吃個飯,就吃你最愛吃的貓耳朵吧……不,那家麵店前些日子倒了,我帶你去吃自助餐吧……」李懷慚站在屋裡,將跨上陽台的姐姐抓了回來,「不,我很累,你可不可以問一下吳姐和趙姐,我借這客廳上的沙發躺一晚好嗎?如果不行的話,我再去住這附近的朋友那裡窩一下。」
李懷凝知道弟弟口中的朋友是個大富翁,但因為那個大富翁和強生家族的關係頗親近,她自始至終不想深入瞭解太多。
為了留下弟弟,李懷凝直率地道:「房東小姐現在在美國,趙空姐也找到另一半,搬出去住了。我想即使她們還住在這房子的話,應該不會反對的。畢竟她們去年和前年都同意讓你過夜了……」「你幫我打通電話到美國問吳姐一下好嗎?」
李懷凝在弟弟的央求下照辦了。
結果當然不意外,吳念香這個好好小姐不僅高興地說好,甚至答應他這個懷慚弟弟愛窩多久就窩多久,起碼做弟弟的肯入廚燒幾頓道地的意大利和奧地利佳餚,他那個做姐姐的懶人酷姑娘才不至於餓死。
什麼話嘛!她已經很久沒餓肚子過了,只因為駱旭在台灣時,堅持她得定時定量地跟著他吃山珍海味,否則她那阿修羅的壞脾氣無法改善。也因此跟駱旭私定終身的這些日子,她只可能因為暴殄天物的罪名被雷公劈,根本不可能有餓死的機會。
既然她與駱旭之間的事無人知曉,如今就要散了,她更沒必要到處張揚,所以她在線上憋著不跟吳念香提,直到掛了電話後才鬆了一口氣。
當夜十一點時,披頭散髮的李懷凝持著一隻鈴聲大作的手機,匆忙地走到呼呼大睡的李懷慚身邊,彎腰將他搖醒,臉色凝重地央求著,「懷慚,你幫我接一下這通電話。」
「為什麼……」李懷慚一手抹著臉,沒好氣地從沙發上坐起來。
李懷凝順了一下弟弟又鬆又長的黑髮,堅定地催促,「先別問,幫我接下就是了。」
李懷慚莫可奈何地接下電話,腰一扭,清了一下喉嚨,睡意猶濃地對話筒重重地「哈羅」一聲。
對方沒應聲,兩秒後才寒著音,不客氣地問:「你他媽的是誰?」
李懷凝沒報上自己的大名,反而懶洋洋地幽了對方一默,「你他爸的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