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紅痕印頰亦印心

第3頁 文 / 阿蠻

    崔維·強生似乎覺得孫女若沒反應就是最好的反應,於是開朗地說:「好,不談令人生氣的事了。咱們現在先上醫院檢查你的傷勢,看看醫生怎麼說,如果有辦法,我要他們將你的貞操縫回去。」

    李懷凝看了祖父一眼,在心裡嘲笑他思想八股,但怕他真的持著她上醫院,於是半威脅說:「最好不要,要不然,我會跟醫師說,都是祖父你害的。」

    崔維·強生聞言緩緩地轉過頭來瞪著孫女。不訝異地,他這個倔強的孫女也以燦澈如星的眸子回望他,還給他一記藏著暗器的笑容。於是,他又不吭一聲地將頭調正,拿起枴杖,按了一下轎車的通話鈕,通知司機直接開回羅馬的飯店。

    崔維·強生也沒想到自己縱橫五大洋洲商界半個世紀了,竟會被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唬住,唬住也不打緊,他差點被她氣到吐血,但手掌就是提不起來,更別提摑她一巴掌了,他其實欣賞自己的孫女的。

    原因不難猜,當他在修道院跟這個強暴自己的女孩照面時,他已在當下對她起了關愛之念。她是他的孫女,只因她是羅伯的女兒,他卻對她不聞不問了十六年。

    但一切都還不遲,從現在開始他要補償,盡一切可能地補償她這些年來所受的委屈。

    西元一九八九年月羅馬崔維·強生在五星級飯店裡撥了一通國際電話至台灣,給他在二次世界大戰擔任陸軍同盟、出生入死過的東方戰友駱以馱。

    「駱,是我強生。我?我身子硬朗,再好不過。你呢?全家大大小小都好吧,好,那就好。嗯……聽著,駱,我打這通電話其實不是跟你話家常的,而是想跟你討一個人情。是,我知道,不會客氣的。

    「事關我那一對混血孫。對,他們是羅伯的孩子,他跟李離婚了。喔,不必替我難過,他們五年前就散了,而且以羅伯花心的個性,這場婚姻能維持這麼多年還真令我訝異。

    「總之,我那一對乖孫跟羅伯的新婦處不來,想到台灣找媽媽,不知你可不可以代替我照顧他們?吁!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一已我將孩子的資料弄齊後,會交代秘書轉給你。

    「但我還是有一個棘手的事得跟你略提一下,小的孫子待一陣子後會到美國找我,但大的孫女想繼續留在台灣,她不太好搞定……不,我沒有要你嚴加看管她的意思,而是希望你能睜隻眼閉只眼就好,只要她不幹下殺人放火的勾當就隨她作主去,原因讓我在下封信裡告訴你好了。老友,我會記住自己欠你這一回的,日後你有難,我一定效勞。保重,保重。」

    一個月後六月香港駱以馱走進自己半島酒店的臥房後,拿起案桌前的一疊信紙,提筆疾書起來。

    強生老友:

    前不久我們才在電話上問候彼此,不過一個月,情況逆轉過來,換我求您施大恩。我目前由北京來到香港,相信你在美已由各大傳媒得悉月初發生在廣場上的悲劇。你一定想,我們年紀都一大把,走過更殘酷的戰爭與寂寥的歲月,此一事件實在不該讓老駱千里迢迢飛去北京玩命。

    你這麼想是對的,我確實是個貪生的老頭,但是有一個讓我牽腸掛肚的年輕人意外地捲入了這場事件。他是我二十多年前偷偷繞境歐洲經由蘇聯運回大陸祭拜我死去的前任髮妻時,所種下的一個果;那個年輕人的母親是我老家福建武夷山的姑娘,也是我故妻遠房的一個小表妹,我一日在鄉親的陪同下重遊舊地與之相遇,就這麼結下一段緣。

    我們古人有說過一句「未老莫還鄉,還鄉需斷腸」的話,也許是積蓄多年的鄉愁在當時當下被我轉移到這位柔情似水的姑娘身上,我與她竟發展出一段黃昏之戀,我娶了她,給她與她的家人一筆豐厚的聘禮,在福建多待了兩個月,直到我不得不離開為止。

    之後我曾想再回去探望她,但此間的情治單位似乎盯上我了,我不敢莽動,只好委託你照料我所謂的妻妹,後來你告知我,我的妻妹在一日清晨產下一子需命名,托你來徵詢我的意見,我為那個小男娃取了一個單名旭。而這個名旭的小男娃其實就是我的親骨肉。

    他的聰穎與名列前茅的學業你是已知的,十五歲就負笈至北大就讀,十九歲拿到經濟碩士,二十一歲便入了博士班的甄選,知今他二十四歲,已申請到哈佛大學研究所的助學金,好不容易海峽兩地的局勢好了些,我們都同意政治立場的不同並不能抹殺我跟他之間的父子親情,總算等到他首肯,願意在六月初與我在香港相認,無奈卻碰上了這場事件。

    本來他人已到香港,是不可能捲入這一場事件的,他也堅信以他過去對黨的擁護,就算有人陷他於不義,也會還他一個清白。但很不幸地,他似乎忘了他有一個曾在海峽對岸辦報的父親,同學逮到他的這個小辮子,不問是非曲直地先替他安上反動的罪名再跟公安告密,於是,他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成了民主鬥士「英雄榜」上的一員。

    他跟我說:「爸,我不想當英雄烈士,只想把研究搞到通透,這也遭人禍!」

    聽他的口氣,似乎把情況搞懂了,但是這小子竟然打算自動回北京跟公安坦白自清,我瞭解他的用意後,活說歹說地拼上老命才將他攔截下來。

    我與孩子的外祖父與舅舅們利用一些人際關係為他脫了嫌,並以出國深造外加探親的名義將他留在香港,但這裡只有一個我前妻的老姑婆獨居著,我生怕那小子想不開又跑回北京讓事情變得更複雜,於是特別於此地聘用兩名保鏢日夜守著他,儘管如此,我恐怕時間拖得愈久,他莽動的可能性愈大。

    我這個老頭子面對自己個性如牛的大兒子再也無力可使,只好求救於你,希望你再次伸手拉我一把,把旭勸去美國唸書。畢竟,這二十四年來與他一直保持聯繫的人是你,對他來說,你這位義父的一句話可能比我說十句還有用。

    我的心情紛亂,就此擱筆,附上酒店號碼,盼能聽到你的回訊。

    東方戰友以馱敬筆

    第二章

    李懷凝頭遭光顧那位站在深街陋巷賣早餐的蛋餅西施,原是情勢所逼,因為店攤裡賣的早餐最晚收攤。

    蛋餅西施的年紀約莫二十多,體態合宜,從側面取景,她細長柔亮的烏絲別一個粗製的橡皮圈捆得死緊,粉紅的桃腮不時漾出一渦渦親和的漣漪,即使她不笑不語,那對慈眉照樣溢滿對浮華人世的樂觀。

    前一陣子窮到不得不跟房東吳念香賒房租度日的李懷凝,終於賣掉一幅畫,那幅畫是她學生時代所創造的變形自畫像,她把自已脫得精光趴在一面騰空的玻璃板上,以自動照相機拍下被壓迫的身子,然後再以油料一筆一筆地移轉到帆布上。

    儘管李懷凝討厭自己當時不成熟的筆法,她仍是不願意掛牌出售,因為這幅畫裡藏著她年少時對人生的厭憤與控訴,出售那幅畫等於賣了自己。

    可惡的是,那個依約來找畫的人沒遵守買賣約定,欺負李懷凝不跟買主打交道的弱點,棄李懷凝特別清出來任他挑的二十幅水墨畫不顧,獨獨鍾情於那一張被塞在床板下的「肥美」。

    而知道她規矩的房東小姐不但沒阻止對方見獵心喜的蠻橫行為,反讓他輕而易舉地將畫帶走,之後還沾沾自喜地亮著那一張七位數字的支票,欣喜若狂地告訴李懷凝,「孟宗竹,你時來運轉,碰上一個大金主,發財了!」

    李懷凝一看到那一張百萬的支票,目光也不得不醒亮起來。

    以她自己在私人畫廊裡的行情,扣掉佣金的部份,她最好的一張畫不過值個八萬、十萬,她不由得在心裡偷笑,是天字哪一號的笨蕃薯,肯花錢當這種冤大頭。

    等到李懷凝搞清楚他拿走的是那一幅畫後,她的得意盡消,火爆的脾氣如狂風驟雨說來就來,還險些把這間公寓的門板拆了。

    「你這尾抹香鯨!不僅缺手缺腳,你還缺腦袋!我提醒過你,得盯著對方,除了那二十張畫,不可以讓對方碰其他的畫。」

    身材圓碩的房東吳念香自知理虧,低聲下氣地說:「我是有盯著他啊,但是電話鈴響了,我總得接個電話吧。誰知道我閃身才不過五分鐘,他就看到你藏在床底下的畫。我提醒他得挑你交代我給他看的那二十張畫,誰知他說你答應任他取,而且他覺得你給他看的那二十張水墨畫意境不高,筆法鋪陳更是淡而無味,皆非袁疑的水準之作……「ㄟ,大才女,你不要用那種恐龍絕種的眼神瞪著我,我只是忠實引述他的話而已,又不是真的同意他的看法。最後是他堅持要帶走那幅畫,還強調你日後若有疑問,再打電話給他,他會跟你談他挑那張畫的原因。吶,這是他的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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