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阿蠻
竇惠迷惘的瞳目睜得跟小鹿一般大,她木訥地問:「你說什麼?單單恨我這理由不夠充分?老天啊!還會有比恨更壞的際遇嗎?」
拓跋仡邪已經失去了耐性,懶得去糾正她,「沒錯,對我而言是這樣。」
竇惠聞言牙一咬,「好!那你最好一次把話說清楚,我拉長耳朵聽著,除了恨我,你究意有多討厭我?」
「媽的,要我說上幾遍!」拓跋仡邪的聲音透出一絲不耐,「竇惠,我不討厭你!沒有一個男人會在討厭一個女人時還要拉她上床!」
「而你恨我……」她將下巴挺得高高的,開始自說自話。
「不盡然,」拓跋仡邪從中切入,直截了當地承認,「除了恨以外,我更在乎你。」
但竇惠聽而不聞,兩眼霧茫茫地盯著她的喉結邃下斷論,「恨到非得傷害我,才能一解心頭之快!」
此情此景真教英雄氣短,再加上他這個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馬上英雄一向不善辭令,面對拗脾氣的她,簡直沒了轍!
於是他捧起她的下巴,再次強調,「我說我在乎你,你沒聽到嗎?」
他豈止強調,簡直是對著她的耳縫裡吼叫!
竇惠怏然不樂地以手緊掩耳朵,「聽到又怎麼樣?你說你在乎我!那有什麼好稀奇的……」她倏地哽喉不語,難以置信地仰望他,傻愣愣、不太靈光地問了句:
「你說什麼?」
拓跋仡邪面不改色,心底氣得捶心肝地回她一句,「說了一句不太稀奇的話。」
這回換竇惠急了,她孩子氣地揪住他的衣襟,雀躍萬分地央求,「不,稀奇極了!求你再說一次!這次我一定專心聽!」
天啊!他真是愛極了她著急的模樣,那種認真的表情,讓人沒法拒絕。
拓跋仡邪細心地替她抹試額頭上的汗珠,慢吞吞地說:「我在乎你!從以前到現在,有增無減。」
竇惠的眼睛瞪得跟牛鈴一般大,嘴巴緊抿成一線,淚也撲簌簌地流出來,「我在作夢?」
「沒有,你醒著的。」
「那麼要不就是你在戲耍我!」
「我沒那麼無聊。」
「那你再說一次!」
這回竇惠只得到一個警告意味的白眼。
但她快樂得有點忘形,不顧羞赧地逼問:「你什麼時候才發現自己在乎我的?」
「在你拿著我的刀抵著自己的喉嚨時。」
「那只是一時的衝動罷了。」竇惠無奈地強調。
「但我當真了!」拓跋仡邪坦然地說,「心也差點碎了!同時發現,這些年來東征北討的努力,其實只有一個簡單的答案,那就是為了你,不為自己能配得上你,不為自己有豪宅、金銀供你花用,只是非常單純地想提供給你一個能立足,不受人凌辱的生存空間,那麼我活著才算有意義。」
「喔!仡邪……」除了默默迎視他誠懇的眼睛,竇惠已不知該說什麼?
拓跋仡邪的眼神倏地一黯,苦澀地說:「不過事情還真是妙,原來我防了別人大半天,到頭來讓你受辱的人卻是自己……」
竇惠腳尖一踮,以手輕掩他的唇,細聲哀求:「別說了,就當那一件事沒發生過。」
「但我強迫你就範是不容抹煞的事實。」
「好吧!就算開始是如此又怎樣?也許我這個沒人要的老處女巴不得你能這麼做。」
「我不需要你找借口替我脫罪。」話畢,拓跋仡邪皺一眉,不悅地糾正她,「還有,你不是沒人要,而是……」他猛然一頓,到口的話倏地吞了回去。
見他若有所思的表情,竇惠忍不住追問:「而是什麼?」
自拓跋仡邪登壇拜將的這三年間,他運用職權上的勢力,抑霍大筆金銀招請說客暗中阻撓了她數十來椿的好事。
對感情已內斂成性的他來說,承認在乎她是一回事,讓竇惠知悉他在乎她的程度會深到那麼變態又是另一回事,於是他只好省略過程,直指重點:「反正我在乎你,所以你不可能真的沒人要。」
竇惠眨著那雙沾著晶露的長簾,望著他炯亮且認真的眼。
但這怎麼可能?在他可以重重打擊她之時,他竟然親口承認他還在乎她?!這幾句話不就是她這些年來夢寐以求的心願嗎?
她本以為今生無緣盼到他的諒解的,沒想到,事情演變的結果卻比她所求的更多、更好,她好高興,但卻只能隨意地揩去淚痕,沒頭沒腦地扯了一句不相干的話,「你千萬不能跟旁人這樣說,是為了我才甘心打仗的,否則傳進皇上耳裡,你可難交代。」
拓跋仡邪捧著她的粉頰,以大拇指撥散了聚在眼眶邊的淚珠,沙啞低語:「那他也先得有你一半的美麗才能打動我,讓我對他說這些話。」
「都官拜人臣了,你還是不肯屈居下風嗎?如果皇上打了天牌壓你這個地牌的話,怎麼辦?」
「能怎麼辦?就給他跪下去,然後交出自己的兵權啊!」
「交出兵權?!你年初時真的這樣做過?」她還以為是謠傳!
拓跋仡邪點下頭,但有幾分心不甘、情不願。
「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我問過爹爹,但他含胡其詞地帶過,說你因為拒絕皇上的好意。」
拓跋仡邪不認為三言兩語便能解釋清楚,何況她還是那個當事人,所以一語帶過她的問題,「事情都過去了,多談無益,」然後回給她一記難得的笑容,「不過你放心,我會試著記住自己的身份,盡量不得意忘形,倒是你,要不要洗澡?」
竇惠的臉一下子苦了起來。
拓跋仡邪一臉嚴肅,凜然地說:「我保證不會碰你,信我這回。」
竇惠這才勉為其難地點下頭。
當夜,兩人闔衣並躺在小小的炕床上,她不發一聲地面牆而臥,整副身子猶如殭屍似地貼在塗著黃土的牆邊,教他好不氣餒,連伸手碰她的勇氣都沒了。
天氣熱,頭頂上盤旋不去的蚊子吵得他火大,反正要抱著竇惠好眠一宿已是不可能,他只好勉力把持住要她的念頭,翻身下床往門沖,如陣風似地疾跑到小溪邊,刻不容緩地將衣服扯個光淨,便一頭往水裡躍去。
半個時辰後,稍稍「降了溫」的拓跋仡邪隨手拎著衣衫抹乾身上的水滴,朝歸途而去,走不到百來步,他的眼睛警覺地瞇了起來,穩健的腳步頓時放緩。
太靜了!靜得有些不可思議!
他記得半個時辰以前,草叢間鼓噪的蛙群和振羽弄聲的螽斯還不時傳出大合唱,似有若無地要和樹上的夜鶯叫陣對壘,怎麼這會兒全都散得精光了?
拓跋仡邪放眼搜尋四下,發現樹林間雖是一片死寂,但卻多了一種說不出的危險氣氛,讓他的神經不由得敏銳起來,同時慢伏下身子觀察沙地,赫然瞄到領往右岔口那方向的小徑上竟多了七、八來對凌亂的馬蹄印。
是敵,抑或是友?拓跋仡邪無暇細量,不多想便朝左岔口狂奔而去。
一路上,他心惦著竇惠的安危,不時詛咒自己犯下這樣的大忌。
第九章
一陣細微的馬嘶從遠方傳來,了無睡意的竇惠忍著一臉的滾燙與搔癢,翻身下炕走近木窗邊,睜大眼睛打量漆黑的草莽,窗外仍是一片安寧,沒有出現任何異像,但她有種強烈的預感在心口徘徊不去,彷彿有大事正醞釀。
其實,照常理判斷,這般推測並非心裡作祟,任何一個居上位的人得知旗下的愛將藐視自己的權威,派出人馬緝拿違抗者是毋庸置疑的,儘管拓跋仡邪曾為國家立下無數的汗馬功勞」一旦犯了封建統治者的大諱,仍是逃不過人頭落地的命運。
一思及這種可能,竇惠不敢再往下想,她自然而然地拱手跪地,一心祈求拓跋仡邪快點出現,好帶她上路。
但這回她的祈求沒有應驗,反而招來一隊人馬。
帶頭的兩位提著火把破門而入,迅捷地查看屋內的情況,確定只有一套軍用裝備和一名弱女子後,才問:「你是竇姑娘?」
竇惠有些遲緩地點下頭,透過頹喪的窗欞往外一看,知道屋外有更多的騎士包圍著。
對方得到答案後,與身後的同伴交換一個詫異的表情,好像不願相信她的身份,這回換另一名軍官上前開口了,「那麼請竇姑娘快告訴我們輔國將軍的下落,可以嗎?」他的口吻明顯地有著猜疑的味道。
竇惠神色鎮定地回答,「我睡著了,不知道他去哪裡,敢問諸位官爺的身份?」
「喔!在下是御侍禁衛軍隊長,萬忸於勁。」他微欠身後,銳利的眼光掃向竇惠襤褸的衣服,沉重地問了句,「竇姑娘,你無羔吧?」
竇惠假裝聽不懂他的意思,「我很好啊!除了自己不諳馬性,不小心跌落馬以外,一切都很好。」
萬忸於勁聞言緊盯著她的眼睛,斟酌再三地問:「竇姑娘,我身負皇上與竇憲大人之請前來搭救你,如果真發生了事情,你不會刻意隱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