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惜之
毅爵哥愛姊、姊愛他啊!
姊把所能給的東西全給了自己,她犧牲學業、犧牲青春,一心一意要她為理想努力,為什麼她還要搶走姊僅有的愛情?
她自私、她惡劣,她是全世界最壞最壞的妹妹。這樣的自己,憑什麼要求姊愛她?
她哭了、她怨恨,她像無頭蒼蠅似的在房裡走來走去,沉重的腳步踩不去胸中憂慮,她惶恐、她徘徊,她恨不得立刻飛回台灣。
門被打開,門開聲引得她回頭。
「我姊出事了。」下一秒,她奔進品幀懷裡,恣情大哭。在他面前,她從不隱瞞心事。
「你怎麼知道?」是姊妹間的心有靈犀?
沒錯!溱汸出事,他接到義父的電話,溱汸的情況剛剛穩定下來,可是,甄試就在明天……
「我夢見姊全身都是血,我知道她一定發生意外了,品幀哥哥……我想回台灣,你帶我回去好不好?」
她在他懷中哽咽,哭得好不淒然。
想起溱汸臨行前請托,品幀猶豫片刻,說:「我接到電話,溱汸流產,不過你放心,她已經沒事了。」
「你說姊懷孕……是毅爵哥的?」她急問。
「對,發生這種事誰都不好過,不過有毅爵在,你可以放心。」
隱瞞溱汸對義父、義母的復仇計畫,隱瞞思穎和毅爵可能的血緣關係,他不要思穎在甄試當頭亂掉心情。
他想,溱汸要他轉交的信,裡面應該就是思穎的身世之謎吧!他理解了溱汸為什麼寧願犧牲自己,也不讓思穎和毅爵在一起。只不過,再多的同情,都幫不了溱汸,她需要很多很多的幸運。
不管怎樣,一切都等甄試過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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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溱汸的世界起了一百八十度轉變。
她不再是穆溱汸,她的名字叫作談時芬,有一對父母和兄嫂,她住在花蓮山區,家裡經營牧場和民宿,那裡是個有花、有樹的美麗仙境。
「時芬,你醒了嗎?」
那是帶著驚喜的聲音,在聲音裡,她聽見期待。
「謝天謝地,你醒了,下次,我再不讓你一個人上台北。」
她感覺自己的身子被一個強壯的懷抱圈住,那是陌生氣息,她不習慣,直覺想排斥,但他聲音裡的關懷讓她不忍心拒絕。
勉力睜開眼睛,她看見滿屋子的人。
「你們是……」
閉閉眼,她想不起來他們的臉,週遭一切對她而言,全然陌生。
「天吶!孩子摔壞頭了,她記不得我們是誰……」
話甫說完,中年婦女的眼眶急得落下兩滴淚水。
「媽,你別急,時芬剛醒來,頭腦還不太清楚。」
一個年輕少婦坐到床邊,拉起她的手,溫柔的聲音教人聽得很舒服。
「時芬,我是嫂嫂,記不記得?前天你一個人上台北,鬧著要到易安伯伯家玩,沒想到出了車禍,嚇死我們大家,幸好現在都沒事,努力想想,你想得起來嗎?」摟緊「時芬」,嫂嫂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她的頭靠進「嫂嫂」懷裡。車禍?易安伯伯?對!她說的每件事,她都有印象,但她不記得她的臉,雖然她記得自己有個嫂嫂,嫂嫂叫作……
「你是張宛萱?」遲疑地,她問出口。
「太好了,時芬記起我了,我就知道,她腦子沒問題。」宛萱又哭又笑,讓「時芬」覺得不好意思。
「好好好,我們來場測驗,我是大哥,我叫什麼名字?」
皮膚黝黑的大塊頭「哥哥」,站在嬌小白晰的「嫂嫂」身邊,看起來像只噬人大熊,她在心底莞爾一笑。
「你是談學彬。」她合作回話。
「很好,那麼,爸爸叫什麼?」
哥哥把中年男人推到她眼前,她毫不遲疑地說:「談齊家。」答案熟悉得從她潛意識中跳出。
「那媽媽呢?」「哥哥」將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母親往前推。
「媽媽是洪秀媛。」
「妳都知道嘛!調皮丫頭,還故意裝作不認識媽媽,想嚇死我啊!」
下秒鐘,她換到一個豐腴的懷抱中,暖暖的……是太陽曝曬過的味道;乾乾淨淨的……是肥皂的香味,這是母親的氣息,沒錯!
細瘦的兩手圈起媽媽的粗腰。媽媽啊……她最愛最愛的人是媽媽……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角色是母親啊!
淚不自覺從眼眶中滑下,濡濕媽媽的衣裳。
「傻丫頭,沒事了,哭什麼勁兒,你一哭害媽媽也想跟著哭。」
媽媽將「時芬」推開,替她抹去兩道濕鹹,然後將她摟回懷裡,重重的懷抱壓在背上,她覺得……幸福。
「對不起,媽媽,讓你擔心了。」母親的淚衝去她心中所有陌生與不安。
「沒事、都沒事了。」爸爸走到她身後,兩手環住這對母女。
「時芬……你還記得我嗎?」
一個男中音在稍作停頓後,再度響起。
她抬眼對上男中音。是的,她認得他,說不來那是什麼情緒,彷彿對他,她有許多埋怨……
不必經過思考,她直口說:「你是傅易安。」
「時芬,不可以沒大沒小,要叫易安伯伯,從小,他最寵你了,沒想到把你寵上天,連禮貌都不懂。」媽媽急說。
「沒關係,這孩子的脾氣我還不知道嗎?」傅易安走到她床邊,坐下。
「時芬,我很抱歉,我答應從國外幫你帶回來一隻大米奇,我失約了;我答應一回台灣就去看你,我也失約了;這些年,我在國外,常常想起對你的約定,我很抱歉。」
抱歉真真實實,他真的曾經對她作過這些承諾,現在他願意傾盡全力補償,為她製造下半輩子的幸福。
他失約?她是為這個氣他嗎?
她低頭思索,想了很久,一時間,整個病房皆靜默。
在記憶篋中,她拚命搜尋,卻找不到相關訊息。也許媽媽的話是對的,她的頭腦摔壞了。
「我想不起來為什麼生你的氣,但是,既然你那麼誠意道歉,我想,我應該原諒你。」
「我以後可以去看你嗎?」
「可以,不過,別忘記帶上你欠我的大米奇。」
她的話,讓在場所有人全鬆一口氣,尤其是隔在重重人牆之後的江善薇。
她噙著笑,告訴自己——這樣子很好了,不管貝貝認不認自己,只要她快樂,只要能把自己來不及給她的幸福全還給她,就夠了。
「時芬,醫生說你有腦震盪現象,要住院觀察,這段時間,你或許會覺得有些事情想不起來,先不要勉強自己,等回家以後,看看熟悉的環境,慢慢就會想起來,懂不懂?」傅易安為她的失憶作出合理解釋。
「我摔得很嚴重嗎?」她問。
「不嚴重?斷了一條腿,笨掉三分之一腦袋,你認為嚴不嚴重?」談學彬從她後腦勺拍下去,大手一勾,又把她的頭勾進自己懷裡。
「我已經笨掉三分之一,你又打我,我的頭腦剩下不到一半了。」在「哥哥」懷裡,她恣意享受著親情。有家人呵……真好。
「你不要時芬才好一點,兄妹又開始吵吵鬧鬧。」嫂嫂說。
「誰叫爸媽生個笨妹妹給我養,不罵一罵我怎麼會甘心?」哥哥說著,揉亂她一頭長髮。
「我不要你養,我給爸爸養。」
握住「爸爸」的手,她的臉貼在他的大手掌中。爸爸……她有了爸爸,有了媽媽,有了寵她寵她到不行的兄嫂……
「搞清楚,現在家裡是我當家。」在一來一往之間,溱汸、不,是時芬,重溫睽違已久的親情。
第二章
二○○三年六月,思穎從舞蹈學院畢業。
以東方人而言,她的表現十分亮眼。她不但如願站上國際舞台,更成為當前炙手可熱的舞蹈明星,畢業前,許多知名舞團都積極爭取她加入,但她還在考慮當中,遲遲不下決定。
「小穎,醒了沒有?」品幀在她耳畔輕語。
英國的天氣陰冷潮濕,這對熱愛陽光的思穎來講,難以忍受,她始終無法適應,要不是品幀一直在身邊支持,恐怕她老早就逃回台灣。
四年前,傅易安出現,解答了思穎的身世謎題,突然,思穎從小孤女搖身一變,有了一家子親人,爸爸、媽媽、哥哥、姊姊,這種轉變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幸而,品幀一直在她旁邊,陪著、勸著、安慰著,讓她安安穩穩在異鄉土地,躲過風風雨雨。
「品幀哥哥……」伸伸懶腰,她獨享他的懷抱。
「作了什麼好夢?」
「我夢見回到台灣,鳳凰樹開了滿樹火焰,蟬在枝頭高鳴……品幀哥哥,我好想家。」
圈住他寬寬的腰,熨貼在他暖暖的體溫上,她喜歡這份契合。在她碰上挫折時,這個位置總是提供她安慰,在她徬徨無助時,這個位置提供她安全,她不捨得讓出位置,不捨得離開這份溫度。
「想家就回台灣,我相信在那裡,你可以創造自己的舞台。」
品幀很少勸她不要做這個那個,而是在她提出想法時,著手替她的計畫鋪好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