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惜之
「怎麼會這樣想?」
「不是我胡思亂想,是姊姊寫在日記上的……」
話起了頭,就再也停止不下,她不停地說,說了委屈傷情,說了過往記憶,她把關於自己的一切全向他訴盡。
於是,他知道溱汸反對她喜歡毅爵,曉得思穎和溱汸只是表姊妹,曉得溱汸把全副心思投注在她身上,對於她們姊妹,他的心裡畫出了大概的輪廓。
當然,他也分享了有關自己的一部分,比方他也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他被傅家領養,他對又慈只是愛護,不是愛情……
這天夜裡,他們相依,說了一夜話,從彼此的童年到心底秘密,從同理悲傷到分享快樂,思穎的難過在一點一滴傾訴中,慢慢沉澱……
依著他、靠著他,思穎不再覺得孤單,抓起他的大手,貼在心頭,他穩定她每一寸不安心情。
第七章
一九九九年五月二十八日
親愛的媽媽:
你知不知道江善薇多怕你?昨天,我將顏料塞進水龍頭裡,旋開水龍頭,鮮紅的自來水流出來,嚇得她全身發抖,夜裡,她抱著佛珠唸唸有詞。
前兩天,我將那份寫著你橫刀奪愛的舊報紙放在她床頭,她一看見報紙上的你,忙推開報紙,把自己埋進棉被中,她說她錯了,求你放過她,她不是存心把你趕下舞台,不是存心逼你走投無路。
媽媽,你願意原諒她嗎?我不願意!她的「不存心」讓我失去歡樂童年,失去一個疼我、愛我、照顧我的媽媽,所以,我不原諒她,絕對不原諒!
收起日記,溱汸將隨身聽收進口袋,噙著一絲冷笑,走向她的病人。
大白天,江善薇把所有窗簾打開,亮晃晃的光線透過落地玻璃窗照進室內。
害怕陰暗?以為有太陽就能防得了惡鬼?錯!她心中的魔魅,再多的陽光都驅散不了。
「傅太太,我幫你做按摩好嗎?」溱汸問。
斜躺在床上的江善薇,眼眶下有一圈暗沉。昨夜不得好睡?人吶!舉頭三尺,神明睜大雙眼看。
「你檢查一下,有沒有不該有的東西?」瞇眼,深刻的魚尾紋裡,寫滿她的、心虛。
不該有的東西?是當年她請媒體拍的照片,還是她發佈的不實消息?
那時候,她是怎麼跟記者說的?她說:「穆意涵在檯面上是個風光舞者,其實私底下和妓女沒兩樣,不相信的話,你們可以去向各大企業家求證,她和多少人有一腿?」
多麼惡意的譭謗!這些話,溱汸在心底記了一輩子,她可憐的正妻姿態,贏得多數人的同情,四起的撻伐聲將媽媽逼下舞台。
原本,溱汸要思穎成名,想的也是這一件,她要思穎替媽媽平反,把當年的舊帳從人們記憶中喚出,讓大家清清楚楚,對不起媽媽的是花心風流的傅易安,是他強勢霸道的惡妻,是他們聯手謀殺了一個舞者的生命。
溱汸沒回答她的話,走到門邊推輪椅,藉轉身之際,手伸入口袋中,按下Play鍵。
天鵝湖的旋律在房裡揚起,輕揚的樂聲帶給人們的應該是愉悅,但是江善薇的臉色卻在瞬間蒼白,她抓住枕頭的手背浮出青筋,驚恐的大眼睛裡滿是惶然。
「是什麼聲音?」她指著溱訪問。
「聲音?沒有啊!傅太太,你聽見什麼聲音了?」她微笑,一步步向江善薇逼近。
「把音樂關掉,我不要聽、不要聽!」江善薇尖叫,砰地一聲,摔下床,她把自己縮向梳妝台邊。
溱汸殘忍地欣賞著她恐懼的模樣。當年,媽媽也曾像她這樣,躲在角落裡,把自己蜷縮成團,喃喃泣訴。
媽媽哭著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曉得他有妻子,真的不知道。」
溱汸哭著把所有報紙藏起來,哭著抱住媽媽。那年,她年紀太小,面對社會的苛責無能為力;而現今,她長大了,有能力反擊不公平,為什麼要罷手?
「你聽見什麼了?傅太太,我什麼也沒聽到啊!」
天鵝湖的音樂裡,夾雜著女子的嚶嚶哭泣,模糊地控訴著:「江善薇,你為什麼害我?我沒有勾引你丈夫,我不是妓女……」
「不要、你不要過來,穆意涵,不是我的錯,你不要找我!」江善薇縮到角落裡。
冷酷噙在嘴畔,恨意閃過溱訪眼底。不找你找誰呢?
「傅太太,你在說什麼?穆意涵是誰啊?她為什麼要找你?你做了什麼虧心事啊?」溱汸步步逼近。
當年她不也是這樣,一步步將媽媽逼上死角!在死角里,媽媽灰心消極,她連生存的慾望都沒有。
醫生說她得了憂鬱症,讓她在學校裡時時擔著心,害怕媽媽自殺跳樓,每節下課,她都迫不及待衝向公共電話,投下一塊錢,聽聽媽媽的聲音,確定她還是好好的。
那個時候,思穎還小,外婆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媽媽有責任感,逼著自己安安穩穩過日子。
後來,思穎上幼稚園,她覺得責任已了,自殺想法常常冒出頭,趁全家人不注意時候,在腕間劃下血痕,一次一次又一次……
最後,她終於成功了,成功地留卜兩個孤女和得了阿滋海默症的老母親,留下她們獨力在社會中生存。
這些恨,溱汸該向誰索取?上天把機會送到她手中,她沒道理放過。
「走開,我說走開!聽見了沒有!?」
江善薇再沒有退路了,她的尖叫聲趕不走節節逼近的溱汸,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見溱汸臉上的仇怨。
「我怎麼能走開,我是你的特別護士呀,你可以告訴我,穆意涵是誰嗎?你對她做了什麼事?為什麼你那麼害怕她?她曾經來找過你索命嗎?」
「走開、走開!」
江善薇不靈活的手抓起床頭燈扔向溱汸,她躲開;接下來,枕頭、化妝品,一樣樣往溱訪身上招呼,有幾樣東西打上她的額頭、肩膀,溱汸絲毫不覺得痛,復仇的快感充斥胸臆。
「不要抓我、不要害我,是你的錯,全是你的錯!」江善薇哭吼著,在投出最後一把梳子之後,抱頭痛哭。
還想再往前逼近的溱汸,聽見門外急促腳步聲,忙將隨身聽按停,匆匆蹲下身,在門被開啟同時,柔聲問:「傅太太,你怎麼了?別嚇我。」
進門的人是傅易安和管家。
傅易安看著滿地狼藉,皺起濃眉問:「發生什麼事情?」
溱汸吸氣,起身,走到他身旁,「我也不知道,我想幫傅太太按摩,她突然歇斯底里,指著我喊什麼意涵的,她是誰?我跟她長得像嗎?」
睜起大眼,她直視傅易安,坦蕩蕩的眼神裡沒有不安。
「她喊你意涵?」
「對,這不是第一次了,你認識傅太太口中那個人嗎?我們真的有幾分相似嗎?對不起,我很想知道事實,因為我為這種事,已經受傷不只一次。」
溱汸很大膽,撩起劉海、露出傷痕。她試探他,想自他口中得知,媽媽在他心中是何地位。
「不,你並不像意涵。」回答過,他彎身抱起妻子。
那個聲音是歎息?歎息他妻子受到的委屈,還是歎息媽媽早逝的生命?
冷冷一笑,那重要嗎?不!不重要了,就算他的歎息是為媽媽,媽媽也聽不見了。
不過,這個正面直視,讓溱汸更加肯定,他認不出她。
溱汸俯身,收拾滿地碎片,這一刻她重新扮回盡責護士。
「易安,穆意涵來找我了,她恨我,我知道她恨我!」江善薇緊緊抱住丈夫,抓住一抹安全感。
「沒事,沒事了。」他拍拍她的背。
「你不要回英國好嗎?你留下來陪我,不然她會把我抓進地獄。」
「好,我不回去,我陪你。」抱著妻子,傅易安輕聲安撫。
好個鸛鰈情深!溱汸輕嗤。
「你回房處理一下傷口,這邊我來就好。」
管家走近,接手她的工作。
點頭道謝,溱汸離去,臨行,回眸一瞥,那對相依的身影強烈地激起她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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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預警地,門被打開。溱汸剛洗過澡,濕淋淋的頭髮貼在背後,還來不及吹乾,毅爵就闖進門來。
「你又受傷了?」話裡的責備,誰都能輕易聽出來。
「什麼時候,你才會曉得進入別人的房間需要敲門?」她不領受他的關心。
「這裡是你的房間。」
言下之意是——她的房間,不算是別人的。
大步跨進,他來到她身前,撥開劉海。
上次的舊疤還沒全好,這回又添了新痕,拳頭捏緊,殺人慾望攀升。
「別人要打你,你不會躲開嗎?」
「我已經躲掉滿地的拋擲物,我以為你會誇獎我躲避球玩得不錯。」輕哼一聲,她不正面批評她的「病人」。
「你可以衝出門外,找人幫忙。」
從一踏進家門,溱汸受傷的消息就讓毅爵按撩不住翻攪的心情。為什麼又是她,她到底對溱汸有多大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