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惜之
車廂內,思穎的味道還在品幀的腦海間盤繞,厘不清自己的想法,品幀甩甩頭,駕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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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陌生臥房、一個陌生書桌,不陌生的是她的藍色日記簿。
趴在桌面上,振筆疾書,在這裡,溱汸沒有太多私人時間,院長說對了,病患是個難纏女人,這十五萬塊沒有她想像中好賺。
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七日
親愛的媽媽:
今天是辛苦的一天,碰上一個不合作的病人,我的耐心幾乎派不上用場,很累,但想起這筆薪資能供小穎出國,便覺值得。
再見到又慈,才發覺時光匆匆,當年的小學生已經長成美少女,她和她的母親一樣漂亮,只不過性格好得多。
她不記得我了,我也沒去提醒她,不過,她對我的態度一樣熱情。平日她的活動範圍在樓下,而我工作的地方局限在四樓,我很少下去,所以只會在地上樓向母親請安時,才會碰到她。
我的病患傅太太長得雍容華貴,想來年輕時一定是個大美人,總覺得她眼熟,但實在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大約她有張漂亮的明星臉吧!
我想,她很不能接受中風的事實,時時刻刻都在發脾氣,食物不合胃口,發脾氣;陽光透過窗簾,發脾氣;床單花色不喜歡,發脾氣;不過,發得最嚴重的,是她在國外工作的丈夫,沒有因為她的病而留下來。
每每,想起她的丈夫,她就要詛咒起外面的狐狸精,稍稍有幾分姿色的僕傭在她面前晃過,她便要大聲咆哮,丟瓶子、扔杯子。
這種婚姻除了悲哀之外,我實在找不出其他詞彙來形容。
當然,我也沒逃過。這時,我就不免要感激小時候你逼我練舞,大概是學過舞蹈,雖然學不出像樣名堂,至少反射神經不錯,連連閃過她幾次攻擊後,她便放棄用這招來對付我,只不過,我不曉得她會不會向兒子告狀,要他把我這個「可惡的賤女人」換掉。
幾天沒見到他,聽說他出國去了。他不在家,讓我鬆口氣,他是個氣勢迫人的男人,常常往他身邊一站,週遭就空氣稀薄起來,第一次,我覺得害怕人……
日記沒寫完,一個闖進門的男人,讓溱汸急急將日記闔上。
是他!他回來了。
溱汸離開椅子,拉開兩人距離。
但他拒絕她的動作,手一拉,把她拉回他身前。
他要做什麼?
話來不及出口,但見他粗獷的大手輕柔地拂開她額間劉海,動作溫柔得教溱汸不敢呼吸。這是一個她不認識的傅毅爵,霸道不在、冷酷不在。
「她傷了你?」他質問。
這對母子很怪,當母親的時時刻刻把「我兒子」掛在嘴邊,他卻從未出口喊她一聲媽,對他而言,「她」是母親的代名詞。
「我沒事。」
想躲開,他不准,撕掉她額間紗布。
那是道三公分長的傷口,血凝住了,裂開的皮肉翻出一道深溝,這道傷從她額角貼上他心頭,痛不單單是她一個人的事。
「你自己是護士,不曉得這種傷口應該立刻縫合嗎?」
「我還沒有時間,等傅太太睡了,我會去處理。」
天曉得傅太太有多難纏,常常一個呼喚,她就必須站到她面前,否則,下場不是她額間多道傷口,就是漫無止盡的辱罵,而且,這個遊戲她樂此不疲,一天總要玩個幾次方肯罷休。
「不用等,現在馬上去。」托住她的後腰,毅爵硬要架著她上醫院。
「不行!傅太太的誦經時間快結束了,我必須……」
毅爵冷冷的眼光掃向她。什麼必須,駁回!
他繼續托住她的腰往外走,在往樓梯方向前,他先進入傅太太的房間,沒敲門,直接進去,打斷她誦經。
「毅爵,你回來了!吃飽飯沒?我讓張嫂幫你煮點心。」
對他,博太太總是一副誠惶誠恐的討好態度,溱汸不明白為什麼,只是這個時候的她,容易相處多了。
「不要再玩虐待護士的無聊遊戲,更不要把她們當作你的假想敵,如果她走掉,對不起,我不會再幫你找任何一個護士。」
他沒半分表情,語調淡漠,但聽話者清清楚楚接收到他的恐嚇。
「我……對不起,我只是一時情緒失控,以後不會了。」傅太太對毅爵軟聲,眼光卻瞪往溱汸方向。
該死!居然別的沒學會,先學會告狀,就是有這種狐狸精到處勾引男人,才會造成別人的家庭危機。胸口上下起伏,她絕不會讓她好過!
「最好是不會。」
毅爵拉起溱訪就要往外走,傅太太忙喊住溱訪。
「Miss穆,我要洗澡。」她企圖留下溱汸。
「她要去醫院縫針,我讓管家上來幫你。」他簡單交代,就是決議。
走出房間,毅爵一言不發領前而走。
溱汸向前快走幾步和他並肩,側望著他的眼睛,她想從中找出他的想法一樣幽合、一樣沉靜的雙瞳,是片跨不過去的藩籬,她不懂他,從一開始就不懂——
坐上車,她合作;綁安全帶,她合作;下車,她合作;縫針,她一樣合作。
如果他是個對手,她便是伺機窺伺的獵物,仔細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猜疑著他的動作背後,存著什麼目的。
「餓了?」走出醫院,他繃得死緊的臉,出現一絲表情。
「什麼?」他的反應總在她的意料之外。
「你餓了嗎?」他很吝嗇,只多了兩個字便權充解釋。
「還好。」他的手又伸過來,她下意識將自己的手臂藏到身後。
看她一眼,他轉身走在前頭,上車、開車、下車,二十分鐘後,他們在一家餐廳坐定。
點餐,他作主;選飲料,他作主;連飯後甜點,他一併替她作了決定。
她想,他是個強勢男人,處處要人對他妥協。
餐點送上來前,彼此都不開口說話,沉悶的氣氛僵在兩個人中間。
溱汸把桌上的餐巾紙摺成扇子;再打開,摺成小船;再打開,摺出一幢小屋,想再動手拆開木屋時,他的大手覆在她手上,阻止她下一步動作。
「痛嗎?」他問。
他的眼神……那是關心?關心一個花十五萬請來的特別護士?溱汸淡淡一笑,笑自己猜想太多。
「我沒有錢請律師控告令堂傷害。」如果他是為這個擔心的話。
他往下拉的嘴角代表不屑?溱汸自他的動作中尋找解答,但答案是一片模糊,他是心機深沉的男人,想捉摸透徹,不可能。
「你的爪子收到哪裡去了?」
嘴唇弧線拉平,她不再處處稜角,多了妥協、多了內斂,是環境改造了她,或是歲月磨平她的不馴?這樣的她或者更能適應社會需求,但對毅爵而言,卻失去追逐趣味。
「我不是貓科動物,沒有爪子。」斜過一眼,溱汸高雅地端起餐前酒啜飲一口,不輕不重頂回他。
對了!這才是他認識的穆溱汸,撩撥起她的怒氣,他有絲絲成就。「我以為,你擔心我會在你的飯菜中下毒。」
「抱歉,我的智商太低,理解不來你的高深言語。」
又認輸?毅爵搖搖頭,不好玩。
「上次我們吃飯,你一口都不動。」他附上解釋。
上次?上次她氣飽了,再好吃的食物都引不起食慾。
「上次,我們不太熟。」她冷言回話。
「有道理,對陌生男子保持距離是正確行為。」他點點頭,似是贊同。
現在,他們熟悉了嗎?她不認為。
低眉,她吃她的飯,用緘默來回應。
兩個人安安靜靜把食物擺進腸裡,這種氣氛很容易讓人消化不良,但傅毅爵不覺得,他習慣在冷肅氣氛中用餐;而溱汸確實消化不良了,只不過,為了賭氣,她仍然把盤中東西,分批撥進自己胃裡。
終於,東西塞完,她不曉得是不是該把餐巾擺到桌面上,用餐廳禮儀那套,恭謹說聲「抱歉,我吃飽了,您請慢用」,接著轉身走掉,跑進廁所把那一堆不消化的石塊給吐出來。
灌進桌面上所有能入口的液體,她想,基於浮沉原理,食物浮在水面上,會讓她的胃比較好過。
「要不要再叫一杯飲料?」
他的聲音從頭頂斜角四十五度方向傳過來,溱汸仰起臉,發覺對座男人不曉得幾時起,一雙眼睛以她為定點,拋下注目。
「不用了,我們應該回去。」
「為什麼?」應該、必須,這個女人習慣用決定性字眼說話?
「我還有工作。」
不回去做什麼?在這裡杵上一整夜嗎?為了美好的明天著想,她應該做的是——立即回去,讓高高在上的傅夫人目睹她的戰戰兢兢,看見她並沒有因為一個小小的傷口,就恃寵而驕。
寵?他寵她嗎?她用了多奇怪的字眼,他只不過想拿她來打壓自己的母親,至於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那就要問問當事人了。
或者他母親逼他和心愛女友分手,或者他母親對不起他,反正,不干她的事,與她唯一相關的是十五萬的月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