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惜之
甫跨進醫院,護理長就要她到院長辦公室報到。
現在的院長已不是媽媽的舊識陳院長。早兩年,醫院由陳院長剛自國外學醫回來的兒子接手,所以她很久沒進過院長辦公室了。院長找她?什麼事?
抱著忐忑不安的心,她敲敲院長室的門。
「請進。」
「院長早,請問找我有事?」溱訪說。
辦公桌旁的沙發上坐著一個男人,但溱汸沒往那方向看去,她不希望院長覺得她不專心。
「Miss穆,你從十五歲起就在濟平工作,有八年之久,你算是本院的資深護士。」
陳嵩鈞的開場白讓溱汸的心臟往上提。這不會是辭退的前述詞吧?
「醫院裡比我資深的護士很多。」不著痕跡地,她頂回一句。
如果被開除的首要條件是資深的話,有許多人比她更符合,況且,她迫切需要這份工作,外婆療養院的費用和小穎出國所需,她還沒有存夠。
溱汸的尖銳讓沙發上男人的嘴角揚起弧線。
「你的工作能力讓許多病人和醫生讚不絕口。」陳嵩鈞又說。
他並非要辭掉她,而是幫她加薪?不!她不是個樂觀的人,她習慣把事情作最壞打算,這樣子,一旦發生意外,不至於措手不及。
「謝謝你的誇獎,以後我會更努力。」
她說了以後,就會有以後嗎?沙發上的男人又笑了,五分鐘內笑兩次,這是他絕無僅有的紀錄。
「恐怕不行,雖然你很優秀,但醫院裡比你優秀的護士很多,所以……」
陳嵩鈞睨一眼一旁的男人。有這種高中同學算不算不幸?三百年沒見面,一見面就要他割愛手中紅牌,還要由他來扮黑臉。
「所以?」溱汸忖度他的話,預設起最壞結局。
「所以,我不得不作出選擇。」
「你的選擇是要辭退我?」這就是她眼皮跳一早上的原因。
「你知道的,醫院編製縮緊。」緊個鬼,他還想提出擴院計畫。陳嵩鈞言不由衷。
「我還可以再做幾天?我的遣散費有多少?」
溱汸力持口氣平穩,把力氣浪費在存心將她辭掉的主管身上根本多餘,有時間的話,倒不如去翻報紙,尋找下一份工作。只不過,她很明白,在外面想找到這種高薪的工作,恐怕不容易,也許她該多兼一份差事,才能維持目前生活。
溱汸很實際,這一秒鐘受礙,下一秒便開始思考如何脫困,她沒時間哀悼自己的壞運道,因為現實不容許。
「我希望你今天辦理好移交手續,我會讓人事室盡快將遣散費和這半個多月的薪資,一併匯進你的戶口。」
「是合約上寫的三個月底薪嗎?」
「對!」
「好,沒事的話我可不可以先離開了?」
她要拚速度,動作夠快的話,也許中午就能填妥履歷表找工作。
「你不抗議?」
陳嵩鈞懷疑她居然默默接受下來?身為現代人,這種權益問題,通常會鬧到馬路上,抗議個幾天,不是嗎?
「有用嗎?我的抗議會讓你改變決策?」她並不天真,看清楚真相比抗議來得容易。
「沒用。」「他」還坐在那裡,陳嵩鈞沒打算惹火他,讓他出手,將自己祖傳的醫院弄垮。
「那不就是了。」溱汸笑容裡有諷刺。她曉得和強權對抗,平民百姓得勝機率只有零點一個百分比。
「有什麼是我可以幫你做的嗎?」陳嵩鈞問。
「讓我早點把這裡結束,好早一點進行下一份工作。」
「嗯……有一個機會,不曉得你有沒有興趣?那是家庭護士的工作,月休四天,月薪十五萬,是你現在的三倍多,比較麻煩的是,你必須住到病患家中,你可以考慮一下。」
十五萬……五月、六月……兩個月下來,順利的話,她能在皇家芭蕾舞學院甄試前湊足二十萬,再加上郵局裡的七十萬,小穎第一年的學費就沒問題了。這個提議的確誘人。
「病患是什麼樣的人?」溱汸問。
「是一個五十歲的中年婦女,患有輕微中風,需要做復健。對了,她的脾氣有點糟糕,所以不是每個護士都能接下這份工作。」
「只是輕微中風,她的家人不能帶她做復健嗎?」
脾氣再壞的病人她都見過,不認為這個小問題,會讓家人心甘情願每個月付出十五萬元天價,請一個特別護士在身旁照顧。
「她有三個子女,丈夫在英國分公司上班,兒子平日忙於工作,女兒還在高中唸書,平時只有管家、園丁、司機和幾個僕傭在家,說是找特護,多少有找個人陪伴的意思。」陳嵩鈞說得很清楚。
她懂了,典型的貴婦症候群,她主要的病不是中風,而是不能再光鮮亮麗,出現於人群。
「這個Case你接不接?不想接的話,麻煩你下去之後,幫我請Miss劉進來。」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顯,她不做,十五萬可以吸引很多意願高的護士,即使病患的脾氣有點糟糕。
「我接。」
「你確定?那麼,麻煩你在這張合約書上簽名。」
「請特別護士要簽約?」她揚眉看著新院長。
「對方希望再辛苦,你都能做滿三個月,當然,其中總會有幾條類似要有耐心、愛心之類的條款,你知道的,現代虐待病人的事件不少。」
他的解釋讓溱汸緊繃的表情卸下,拿起筆,快速瀏覽一遍,她簽下自己的名字。
在名字躍然紙上同時,沙發上的男人站起身,走到溱汸旁邊,臉上有著大大的笑容,甚是得意。
「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迅速抬眉,溱汸看清楚來人。
是他!那個鴨霸男,六年前他們見過一面,第二天,聽說他們臨時決定讓小病患出國動手術,從此,沒再聽過他們的消息,沒想到今天又碰上了,這未免太……有緣。
「不用懷疑,這不是巧合。」毅爵將合約書摺妥,收在口袋裡。
「是刻意安排?」她眼光掃往陳嵩鈞方向。
「別怪我,我不是主謀。」陳嵩鈞舉雙手投降。
「六年前,你不肯為我工作,現在有合約在手,你不能再拒絕我的工作。」他用的是肯定句,肯定他的成功和她的一敗塗地。
「我要毀約。」溱汸撕掉自己手中的副本,恨恨地揉搓成一團。
「可以,我建議你把手中的副本拚一拚,你會瞭解要悔約,你必須賠償一百萬。」她撕掉合約,這下子,所有合約內容他可以隨意篡改。
「你!」他該慶幸她血液中沒有暴力因子,這年頭女性意識抬頭,正流行手無縛雞力的女人殺剛猛男人。
「我叫傅毅爵,你的新任老闆。」
「我不會承認。」
「等你想出不承認的辦法時,再知會我一聲,至於眼前,很抱歉,我穩佔上風。」
拉過她細瘦的手腕,毅爵回頭對「同學」說:「移交工作,麻煩你了。」
「你想做什麼?」溱汸在做最後的掙扎。
「你不是想早點把這裡結束,好進行下一份工作?我——正在幫你!」將她帶出院長室,勝利的笑容在他臉上,不褪。
門後,陳嵩鈞痛失一位好護士,不過,他很樂於見到老同學身邊,多了一個准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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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選擇吃飯或繼續生氣。」
叉起一塊菲力牛排,毅爵心情好得可以吞下一頭牛。在商場上,他打過大大小小無數場戰爭,卻從沒有贏過哪一場比現在更開心。
沒錯,別花力氣做無益事情,這是溱汸一貫的信念,但這男人輕易地挑起了她激昂的情緒!
他一口口吃掉面前的牛排,絲毫不受她臭臉影響,彷彿她的怒氣只是一種裝飾品,用來證明她是一種有情緒變化的動物。
他們就這樣對坐著,直到他吃完自己的牛排,再到他一塊塊切分她盤中食物,她始終在僵持。
他是特意安排?就為了多年前那場無謂的爭執?他是小心眼還是輸不起?為什麼他非要她替他工作?
是不是像他們這種高高在上的人物,沒嘗過被拒絕的滋味,非要贏過所有人,才能證實自己成就非凡?
因此一次無聊拌嘴,就讓他計畫出這場,要她明白,當年她有本事拒絕他一晚上十萬元的酬庸,卻沒本事拒絕眼前一個月十五萬塊的工作。
好吧!她輸了,輸得心服口服,是不是認輸,他就會放她回去原來的工作崗位,繼續她平穩的生活?
平心而論,她有些伯他,他不像一般男人,將對她的善意或企圖明明白白的寫在臉上,儘管觀察再多遍,她都無法從他眼神裡猜測出他想要什麼。
如果他只是單純想要贏的感覺,那麼,她願意放下驕傲,當他的面認輸。
「對不起。」溱汸出口。
這句低頭話,讓毅爵濃眉往上調高五度。她居然服輸?這麼簡單?
「為什麼?」他裝傻。
「為了六年前的無心錯誤。」
她點得夠明瞭,但她仍倨傲地認定那個錯誤純屬無心,如果他是男人的話,再小心眼未免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