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惜之
「你回去才是對的。」狠心別過臉,他沒想過要改變現況。
「為什麼你覺得我回去才對?我在這裡很煩人嗎?」
他不說話。
「我就是喜歡你,不想離開你,想一直一直看見你,為什麼我的意思就是錯的?」
他沉默。
「為什麼嫁給傅恆是對的?愛上你、喜歡你是錯的?你才是我的阿諾,他不是啊!」
他不語。
「是不是我的快樂不重要,我的喜歡不重要,你們大家的想法才重要?」
他根本無法回答。
渟渟一聲聲為什麼,問出他很多的不忍心,他怕一個衝動,毀了生態平衡。不管怎樣,他有雅雯,她有傅恆,他們都有各自最合適的人生要走。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不肯娶我?」她問得很用力。
白雪公主被王子踹下護城河,滿身狼狽,抬頭仰望城堡,想破頭,也想不懂昨晚的溫柔王子,怎會在清晨變了顏色。
「你不適合我。」
抽回自己的大手,他不想看她可憐的眼睛;不想聽她可憐的聲音;不要碰她可憐的手心,她全身上下都寫滿可憐兮兮。
「什麼樣的女人適合你?」
「聰明、能幹、處事能力強、獨立,不需要別人擔心的女人。」他回答。
「所以,就算我們每天在一起,每天快快樂樂,你也不會娶我對不對?」
「對。」他回答得斬釘截鐵,不給她任何希望。
「就像小書和冠耘先生,雖然他們像夫妻,雖然小書很努力乖巧聽話,到最後他們還是要分離,對不對?」
「對。」
渟渟的話猛地敲擊他的心,昨天他才說不要讓她變成小書,今天她就成了小書二號,看來她還是離他遠遠的,比較安全。
「我懂了。」
點頭,弄懂了,渟渟離開他的床,走向門邊,臨去前,她想回頭再看他一眼,又怕淚水不乖,偷偷爬滿雙頰。
不說再見、不道別,她的心已經裂得無力去負擔分離。
踉踉蹌蹌走回房間,渟渟有好多委屈想訴說,不過,她知道自己的話阿諾不想聽,奔到魚缸前,她要肥肥繼續扮演她的心理咨商師。
可是……肥肥居然死了!?
一條胖胖的藍色斗魚翻肚浮在水面上,美麗的尾鰭無力下垂,生命力離開了它的身體。
昨天它還好好的呀!怎麼就死了,她有定時換水、有天天餵它飼料,她那麼努力待它,為什連它也不肯留在她身邊,聽她喊冤?
它和阿諾一樣,都不要她了!渟渟覺得自己被天地徹底遺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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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渟渟,你怎麼沒換制服?經理在找你。」飯店部門的職員叫住她。
「我今天想請假。」
「你老是請假,薪水會被扣光。」
「沒關係。」
「好吧!至少你要去跟經理講一聲。」她好意牽住淳淳的手。
「不要。」她掙脫別人的好心,自顧自往前。
「你要去哪裡?」
「走路。」
把魚缸緊緊捧在胸口,執著往前走,她有方向的,她要去找個容納她傷心的地方。
「渟渟,你怎麼了?你不舒服的話,乖乖留在房裡,別讓人擔心好不好?小書走了,大家的心情都很糟糕。」幼幼拉住她。
小書走了?對啊!她記得小書說過,她不能對他和別人的愛情視若無睹?
「我不會走,我只是出去走路。」她堅持。
就這樣,一路上有人向她打招呼,她都聽不見、不回答,她的傷心太多,需要找個地方包容。
她走很久,沒有風,只有火辣辣的太陽,暖暖的空氣包裹住她,汗水一滴滴冒出,貼住她身上未乾的衣裳。
終於,她來到昨天的地方。昨天這裡有馬、有阿諾,今天這裡只有空曠和淒涼。
坐下來,把肥肥放在草地上,縮起兩條腿,蜷起背,她遠遠看向山谷天邊。
不想說話了,肯聽她講話的阿諾和肥肥都離開她了,再多的想法,她都只能吞進肚子裡。
抱住雙腿,頭棲在膝蓋上方,她想起許多年前聽過的一首民歌,歌者齊豫清亮的嗓音輕吟。不知不覺間,她也唱起這首歌: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
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麼流浪流浪遠方流浪
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
為了山間清流的小溪
為了廣闊的草原流浪遠方流浪
她流浪遠方,尋到夢中的小溪和廣闊草原,可惜這些東西和她無緣無分。
草原說:對不起,我這裡沒辦法安置你的傷心;小溪說:抱歉,我無法負載你的柔情;它們都說:你應該回到你原來的地方,走原來的路。
她有很多懷疑,可是她的阿諾不喜歡聽,她的肥肥選擇永遠分離。
怎麼辦呢?天空那麼澄澈,卻沒寫上她要的答案;山谷那麼青翠,卻沒辦法帶給她一聲迴響,告訴她,她的未來在什麼地方。
第一顆淚滾下,滴入膝上的牛仔褲裡。
「公主說:我愛你,你是我的真命王子。
「王子說:對不起,你認錯路,你的命運並非直達我的掌心。
「公主說:請你給我一匹白馬,讓我飛奔到你懷裡。
「王子說:我的白馬有脾氣,不適合你騎。
「公主說:怎麼樣的公主才能坐上你白馬?
「王子說:聰明、能幹,處事能力強,獨立,不需要別人擔心的女人。
「公主想破頭,不曉得要用什麼樣的方法,才能把自己變成適合王子的公主,她只會哭、只會一個人偷偷流淚,生氣王子為什麼不肯降低標準……」
就這樣,渟渟自己和自己對話,整整半個上午,加上半個下午。
她的姿勢不變、表情不變,她在時空的洪流中靜止不動,唯一看得出的,是她的眼淚,一顆一顆,滴落衣間。
下半個下午,天空飄過來幾朵重重的烏雲,遮住沒有答案的澄澈天空,幾陣大風吹過,綠油油的野草彎腰低頭,一波一波,浪在草地上形成,也映入她眼簾。
雨落下來了,不大,卻滴滴答答地不停歇。
雨打上她的頭髮,濕了烏黑;打上她的背,駝駝的背不介意雨水在上面舞躍;落在她臉上,掩去她的淚痕、模糊她的視線;落入肥肥的玻璃缸,為它增添生活空間,只可惜它再也不需要空間。
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為了山間清流的小溪
為了廣闊的草原流浪遠方流浪
還有還有為了夢中的橄欖樹橄欖樹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麼流浪為什麼流浪遠方
為了我夢中的橄欖樹
斷斷續續地,她又唱起橄欖樹。她的流浪夢醒,夢中的橄欖樹不見蹤跡……
雨下得更大了,她渾然無所知覺,一心一意地哼著她的橄欖樹。
「渟渟……渟渟……」
她聽見亞豐的聲音,她知道那是幻覺,這樣的聲音,她已聽過數十回,她不斷不斷聽見他在她耳邊說:我愛你……
「渟渟……渟渟……」
這回幻覺更鮮明,她甚至聽見馬蹄聲,微微一笑,她傾耳耐心等待,等待他說我愛你。
她沒等到亞豐說我愛你,卻等到一個大大的懷抱——她被亞豐牢牢鎖進懷中。
「你怎麼了?為什麼一個人跑到這裡,你在躲誰?」他的聲音很大,夾在隆隆雷聲中間,仍然清晰。
「對不起……」
「說對不起就沒事了嗎?好啊!每個人都來做錯事、每個人都來說聲對不起,反正說對不起就沒事了嘛!」
緊摟住她,提在半空中的心,藉著吼叫聲緩緩落到地平面。
他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害怕,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失縱讓他連一分鐘都無法安穩,他向警衛確定了她沒出去,在農莊大大小小角落找尋,尋找過程中的每一秒,都讓他想大叫。
終於,他找到她;終於,她貼在他心口;終於,那種無法分解的焦慮消失無蹤。
「對不起。」
她是壞掉的說話娃娃,反來覆去只剩下一句對不起。
「你知道自己做錯什麼事嗎?」
捧起她的小臉,紅紅的鼻子、紅紅的眼眶,這一天,她不比他好受,她很介意昨晚的事情嗎?她還是一心要他娶她嗎?
「對不起,我對我的笨無能為力。」
這輩子,就算她用盡力氣,都不可能變成聰明、能幹、處事能力強、獨立,不需要別人擔心的女人。
「你的笨又不是今天的事情,如果做了笨事,你就要消失一次,那麼,你早已列入失蹤人口。」
他又吼了兩聲,才把她重新抱回胸前。
「走,我帶你回去,你全身濕透了。」
她搖頭,沉默不再是他的專利。
「我騎馬來的,你不是想騎馬嗎?雨中騎馬很有意思,要不要試一試?」他破天荒地哄起一個笨女人。
她搖頭,頭埋進他的胸口,只不過,這一次她確定,這裡不是她的安全港灣、也不會是她的停靠站,就算他們天天在一起,總有一天,她也會像小書,黯然離開,因為她不是他理想中的女人。
「你這樣我要生氣了!」他恐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