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夏蕗
黎初心咬了咬下唇。"奴婢身屬紫光院……"
"紫光院?"那少年聞言,忽爾一笑,但卻絕非善意,彷彿帶著一些蔑視。"原來……原來……"
紫光院是給像黎初心這般沒有敕封的秀女們居住的宮殿,宮裡任何一個人都知曉,而新皇登基至今也已年餘,這些女子要出頭天早就出了,哪還會等到現在?也因此,會被瞧輕也是自然的。
"你既是秀女,言行舉止就該有點規矩,瞧你這冒失的模樣,就算在紫光院等上一百年,也恐怕難有出頭的一日吧?"
他在……諷刺她嗎?
"奴婢……奴婢從不曾奢望這一日的到來。"
少年劍眉微揚,認定了她不過是矯情。
"你不曾奢望?世間女子皆從屬於男子,身為紫光院一份子的你,擁有接近皇帝,登上皇后寶座的契機,你竟會不奢望?我看你不只行事魯莽,連編謊的手段也不高明。"
黎初心聞言,心中不由得一陣恙怒。
他……他怎麼可以那麼……那麼的刻薄?把那麼可惡的話說得那麼流利又理所當然?
黎初心是脾性好,但還沒好到任人宰割、罵不還口的地步,怎麼說她也是在父親的寵愛下成長的啊!
心一橫,反正他已認定她是個無禮的女子,那麼,她又何須再為了不小心撞到他的事內疚?索性就無禮個徹底吧!
"奴婢沒有雄厚的背景、沈魚落雁的美貌,有的只是自知之明。倒是奴婢想提醒大人,深宮內苑是男性止步的,不管您是為了什麼理由來到這裡,奴婢都要奉勸大人一句,請勿久留的好。"
語音方落,俊美的臉孔忽然一陣緊繃,銳利的雙眼緊接著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是不解、是微怒、似又是無來由的笑意。
"你倒挺好心的。"半晌,那清如水的聲音再次傳進黎初心耳中,語調中卻已無紋無波。
"抬起頭來!"少年忽喝,黎初心直覺地服從,猛然抬首,望進那雙漆黑如夜如墨的雙瞳。
"你可知道我是誰?"少年再度問道。
黎初心搖頭。
少年忽爾露出一笑,莫測高深卻魅人心神。"很好,果然如我所想。你不識得我,我卻是記住你了,希望你下次見到我時,還有勇氣與我這麼說話。"語畢,他轉身踏步離開。
望著那少年挺直的背影,還留在原處的黎初心櫻唇微張,宛墜五里霧中,不辨東西。
☆☆☆☆☆☆☆☆☆☆☆☆☆☆☆☆☆☆☆☆☆☆
御膳房中,身著工作服的人們來來去去,透過木窗,白濁的蒸氣和香味不住地往外冒,雜沓的腳步聲顯得無比忙碌。
黎初心趕到那裡時,只見一個小太監正不住朝外頭張望,看見她來了,臉色一喜。
"我的姑奶奶,你總算來啦!"那小太監端著一隻托盤急道。"我說你怎還不來呢!要耽擱了上茶果,上頭不知又要怎麼罰了!"
"給公公您添麻煩了。"黎初心不作分辯,由那小太監手上接下了托盤便要走,那小太監忙又鑽進御廚中捧出了一大盤細點,趕上黎初心,走在她身邊,一臉鬆了口氣的表情。
"拜託,別您不您的,我聽得怪彆扭的,黎姊姊,你也別喊我什麼'公公',叫我果兒就成了!"
"果兒。"黎初心笑著喚了一聲,這名喚果兒的小太監是自幼淨身入宮,年紀雖還比她小,卻因長年浸淫宮中氣息,也學了幾分察言觀色的功夫,嘴皮子油滑得很,可取的是他心地還算善良,也因此,黎初心總是將他當成弟弟一般看待。
"欸。"果兒倒應得挺順。"我說黎姊姊,你方才是幹什麼去了?"
黎初心笑了笑,歪著頭,心上不覺浮出剛才的人影……
方才是太過緊張了吧,緊張到無法去感覺什麼,然而現在一想起,那少年卻彷彿散發著極大的張力,吸引著她的眼神,真奇怪呵……他的態度明明是那麼冷淡與高傲,為何她一點都不討厭他呢?
"黎姊姊?"果兒見她好似又有心事,便喚了她一聲。"瞧你魂不守舍的,別是想著情郎了吧?"
黎初心臉上一紅。"別,別胡說……"
"那我問你,你方才幹什麼去了,你怎麼不答話,淨笑呢?"果兒嘻嘻笑地說道。
黎初心聞言,一抹淡淡的笑意揚起。
"我嗎?我方才遇見了……一個很特別的人。"
"特別的人?"瞧她一副饒有深意的模樣,果兒更是摸不著頭緒了,正要問個仔細時,黎初心卻轉過頭,搶先問了一句話。
"果兒,我問你。"
"呃?好……好啊!"
"內宮裡除了內官和女子之外,其餘的閒雜人等是不能進出的吧?"
"那當然。"果兒點了點頭,又道:"不過還是有例外啊!"
"例外?什麼例外?"
"這還用說啊!當然就是那些主子們,他們愛來就來嘍!誰管得著?"果兒理所當然地道。"黎姊姊,你問的問題還真好笑。"
兩人閒談間,不知不覺到了太后所居住的寧心殿,黎初心與果兒很有默契地噤了口,趕忙加快腳步,準備將東西端進屋裡,不料才走到廊下,一個管事太監便示意他們留步。
"怎麼啦?"果兒小聲地問著。
"噓,太后正跟咱們的新皇上說重要的事兒呢!你們在外面候著,先別進去。"
聽得那公公這麼說,黎初心與果兒兩人也只得捧著食盤,在寒冷的冬天裡,繼續在屋外垂首候傳,黎初心站啊站的,思緒又飄遠了……
皇上……
公公說在裡頭的是新皇上,新皇上……
這三個字就像一塊小石頭擲進了她的心湖之中,慢慢地泛起了漣漪,新的皇上……
他是個怎樣的人?他和藹嗎?好看嗎?
再怎麼心如止水,她的年齡畢竟仍輕,屬於少女的幻想在靠近現實的這一刻似乎鮮明活絡了起來,這是她最接近她名義上"夫君"的一刻,教她如何不好奇呢?
夫君?
啊,別傻了!忍不住輕咬了咬下唇,趕忙地提醒自己。這個人無所不能,就是無法專注地只當一個女人的"夫君",她在妄想些什麼?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身份還有地位吧!
就在胡思亂想時,果兒忽輕輕撞了撞她的手肘,黎初心神智一醒,轉頭不解地望著他,只見果兒努了努嘴,指著屋裡頭,黎初心凝神,聽見裡頭傳來一男一女的對話聲。
"皇上年紀尚輕,應先將日常生活重心放在熟讀諸子百家論文的學問上,基礎打好了,於國事才有幫助,若是急於親政,恐非黎民百姓之福。"裡頭傳來的是當今孝慈太后的聲音。
"母后,如果您記性好的話,應該不會忘記,先皇即位時不到十歲……"一道冷峻的年輕男子聲音……不,該說是皇帝的聲音,簡短地說了句話。
"所以當時也有個攝政王。"太后道。
"母后急什麼,兒臣還沒說完呢。"皇帝冷冷地說道。"先皇即位年僅十歲,親政之時已有十五,兒臣現年已逾父皇當年親政年齡,如何不能親身打理國政?"
"這……"太后頓了頓。"自古以來,齊家後方能治國、平天下,皇上至今後位虛懸,教人如何放心?英親王賢明大度,治國有方,是先帝留給你的良質美材,你應該多多仰仗他才是。"
"哼,是嗎?這不過是藉口吧!"皇上的聲音顯得冷凝而諷刺。
"什……什麼藉口?"
"母后當真不知?"皇帝戲謔地道。"怎麼我獲得的消息和您說的完全不同呢?英親王當真如您所說是良質美材,您怎麼就忘了提他不甘居於人下的狼子野心?"
"這是你和母親說話的態度嗎?"太后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
"兒臣不敢。"皇帝雖然這麼說,但聲音的語調卻飽含著不遜之意。"兒臣只是來告訴母后一件事,兒臣想要的東西會自己弄到手,不允許他人從中橫生枝節,是母后也一樣,是皇親國戚也一樣!"
"你……"太后氣急了,卻是無處發洩,右手往桌面上一拍,突然想起了某事。"茶果呢?本宮吩咐的茶果怎麼還沒送上來"
站在外頭的黎初心一愣,忙和果兒低垂著頭走進屋裡。
初心顫顫地送上茶水,太后隨即端了起來,但還沒端到嘴邊,竟轉手一潑將整碗茶水盡數潑到初心身上,初心狠狠抽了一口氣,沒敢叫出聲來。
"你們這些下人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連沏碗熱茶也不會?"孝慈太后氣道,黎初心與果兒聞言,慌忙跪了下來。
"母后何必與這些不懂事的下人們計較?"皇帝的語氣說不清是認真的勸誡,還是諷刺。
"皇上。"孝慈太后道。"你是我十月懷胎的嫡親之子,難道我會做出不利於你之事?英親王是橫了點,但為國之心世人皆知,你怎可陷他於不義?"
"是為國之心、還是司馬昭之心?"年輕的皇帝輕笑。"母后,別讓兒臣把話越說越難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