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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文 / 夏萌

    「葉殊,」見他一路走進三樓臥房,她忍不住提醒:「這是你的房間。」

    他一臉「那又如何」的表情,將她安置上床,蓋好羽絨被。「我讓你睡這裡,你就睡這裡,別跟我廢話一堆。」東翻西找一陣,取出耳溫槍替她測體溫。

    「我發燒了?」瞧他的壞臉色,十有八九沒錯。

    「39度。」該死!她燒成這副模樣,他居然遲鈍到一點都沒發現!「我去倒開水,乖乖躺著不准亂動!」

    他打電話找來家庭醫師,聽他在電話裡的急促語氣,醫師還以為是什麼性命垂危的緊急狀況,、十萬火急地匆匆趕來,沒想到不過是區區感冒。

    「讓她多休息,多暍開水,燒退了就沒事了。她的體質比較弱,需要好好調養,多準備點營養的食物。喔還有,以後不必這麼大驚小怪,現在醫學很發達,一點平常的小感冒不會死人的。」臨走前,醫師還不忘糗他一下。

    葉殊臭著臉,捧壺溫開水回到床畔。

    「別擔心,」夜光喝水餵藥,見他還是面露不豫,知道他是在擔心自己。「我的身體就是這樣,動不動就發燒感冒的,只要多休息一下就會沒事了。」

    他一臉鬱悶地追問:「為什麼會時常發燒?」

    「嗯……大概是遺傳了媽媽的體質吧。從小,我的抵抗力就比其他的孩子差,總是三天兩頭就發燒感冒。爸爸媽媽又是容易緊張的個性,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就不許我出門,結果我整天只能躺在床上,躺得腰酸背痛。」她笑了。「所以,我一直好羨慕晨星喔,她不但比我漂亮、比我聰明,身體也比我強壯多了,每天都可以到外頭和其他小朋友玩,我時常趴在窗口看……咳咳……」

    見她咳嗽不止,葉殊長手一伸,將她撈進胸前,輕拍她的背心順氣。

    「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跟著爸爸媽媽移民過來了,他們在中國城開了一問雜貨鋪,店面不大,可是什麼東西都有。我最喜歡陪媽媽看店了,老是纏著媽媽讓我幫客人算錢,只要算對了,媽媽就會讓我選一顆彩色水果糖吃。」

    琳琅滿目的雜貨鋪、大大的玻璃罐中彩色炫目的水果糖球、笑聲爽朗的父親,還有總是輕聲細語的溫柔母親……各種聲音氣味,雜沓交織成她珍貴且獨一無二的童年回憶。

    啊……是因為生病了,才會突然懷念起從前嗎?

    「後來呢?」他曾經「逼問」過阿桔,她頂多只肯透露寧家兩姊妹是在十三和十二歲那年被白老爹收養,不願詳述其中緣由。

    「原本……店裡的客源很穩定,生意也一直不錯,日子滿平順的。有一天,爸爸的朋友來家裡拜託他們當他的借款保證人,說是要用那筆錢做點小生意,他們當然馬上就答應了。可是過沒多久,那個叔叔就帶著錢逃跑了,債務落到我們身上,爸爸媽媽根本還不了那麼大一筆錢,只好把店舖賣了,但還是不夠還債,他們只好四處打零工賺錢。」

    失去安身之處,一家四口窩在六坪不到的租屋裡,裹著大棉被對抗寒風颼颼……儘管如此,爸爸媽媽還是不吝惜給予擁抱和笑臉,對她們姊妹倆說:沒關係,只要我們一家人都在一起,只要再努力一點,一切都會慢慢變好的,一定會變好的

    但是,他們的希望和樂觀,終究抵抗不了現實和命運的殘酷。

    「不知道為什麼,那年冬天似乎特別冷,媽媽身體原本就不好,大病一場以後,就沒能下床了。沒多久,爸爸也因為操勞過度染上肝病,拖了一陣子……」她的語音黯然,屈起膝,下自覺地往他懷中依縮,汲取溫暖和力量。「喪事是中國城的伯伯阿姨們籌錢幫忙辦的。喪禮過後,同一條街上開餐館的白老爹好心收留了我和晨星。幸虧有他,我們才沒有流落街頭,或是被那些惡債主賣去當雛妓還債接客。」

    他下巴抵在她發上,嗅聞著她的茉莉髮香。這一刻,他忽然很想當面謝謝那位白老爹。要不是當年有他伸出援手,也許這對年幼的姊妹真會淪落到城市中某個污穢黑暗的角落,從此過著不見天日的生活吧?「白老爹是個什麼樣的人?」

    「嗯……他長得很高、很壯,滿臉的大鬍子,罵人的嗓門特大,不笑的時候,簡直像只嚇人的大黑熊。可是,只要和他相處久了就知道,其實他的心比誰都還柔軟善良。他寵我們就像寵自己的孩子一樣,有什麼好吃好玩好用的,總是先想到我們,對我而言,他就是另一個爸爸。」

    呵,為什麼突然這麼多話呢?夜光偎在他胸前忍不住想。也許是……他的懷抱令人心安,她自然而然便傾吐出一切吧。「你呢?你小時候,是什麼樣子?爸爸媽媽呢?」

    「我?」葉殊沉思不語。

    其實,他記得很多事,像是媽媽美麗的黑髮黑眼,穿上旗袍時的曼抄身材、顧盼丰采;記得她用一口清脆好聽的中文念中國民間故事哄他睡覺。他也記得爸爸和媽媽吵架時,每到激動處,媽媽就會改用中文,爸爸聽不懂,只好拉著他硬要他翻譯,他覺得煩,躲回房間,一整晚翻來覆去,搗住耳朵卻仍然能聽他們你二曰我一語激烈交鋒的嗡嗡聲,失眠的老毛病,想必就是那時候染上的。

    但是,他記得最清楚的,卻是她離去的那一天,放開他緊握的手,然後攬住了另一個男人的手說:寶貝,媽咪愛你,對不起……

    他蹙起眉,撇開臉冷冷開口:「沒什麼好說的。」

    夜光定定望著他。啊,他又生氣了,是她問錯了什麼嗎?似乎每次只要碰觸到令他心煩在意的問題,他就會板起臉閉口不談,彷彿只要下去談論,就可以假裝那些曾經發生過的事並不存在。然而,許多事愈是極力逃避,就愈會如影隨形糾纏,或許……這就是他失眠的主要原因吧。

    她伸出手,輕柔撫平他的糾結眉心。「你知道,逃避並不能改變什麼,有時候,逃避甚至會讓情況變得更糟糕。」

    葉殊沉下臉,毫不領情地拂開她的手。「怎麼,你想充當我的心理醫師嗎?需不需要預付你鐘點費?」

    「我不想分析你,我只是想幫助你。」見他一下子又將兩人好不容易縮短的距離拉開,她心中有著說不出的失落憂傷。

    「去你的幫助!」怒氣逐漸爬升,這個女人以為她是誰?他生命的救世主嗎?假裝一副關心他的樣子,其實還不是想要他放寧晨星一馬!哼,他才不要這種極度虛偽、有目的的關心!「我下需要你的幫助,或是你那見鬼的氾濫過度同情心!你給我聽清楚了,我不需要任何人,我自己一個人照樣可以活得很好!我不、需、要、你!」說完轉身就走。

    「葉殊!」夜光伸出手想拉住他,指尖卻只擦過他的衣擺一角,一急,整個人往前傾跌下床。好痛!她悶哼一聲,揉揉發疼的膝蓋,眼淚在眼眶旁打轉。

    葉殊沒有回頭,腳步雖然明顯頓停了一下,躊躇半晌,最後還是選擇推門離去。

    是人都需要其他人的。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夜光多想這麼對他說。我們都需要愛,需要擁抱的溫暖來度過漫漫寒夜,需要分享的快樂,就算這樣的依偎不會是永遠或是全部,至少也曾擁有過短暫光亮溫熱的一瞬間呀。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夠強韌到孤獨活過一輩子的。她坐在地上,無奈又心疼地望著他決絕離去的孤傲背影,卻什麼話,也無法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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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位意料之外的訪客!

    「晨星……好久不見。」一打開門,夜光臉上的表情由原先的驚訝轉為喜悅。五年不見,晨星比電視上看見的模樣出落得更亮麗動人,要是爸爸媽媽還在世,一定會為她的成就感到驕傲的。

    「夜光!」摘去墨鏡,寧晨星的柳眉高挑,妝點無瑕的臉蛋上絲毫看不出有所謂久別重逢的歡喜情緒。「葉殊呢?他在哪裡?」

    「他不在。」事實上,打從昨晚離開以後,他一直沒回來。他會上哪去呢?有沒有可以過夜的地方?還生氣嗎?她躺在有他氣息的枕上胡思亂想了一整夜,怎麼也睡不好。

    「是嗎?讓開!」她傲慢地將夜光推往一旁,足蹬三寸高跟鞋,大大方方地入內梭巡,確定葉殊人不在屋內,才又將目光轉回她身上。「說吧,你是怎麼認識葉殊的?為什麼會在他家?」既然葉殊不在,她也就沒必要演戲了。

    上回的記者會後,果然如她預期般的引來連串反應,不但各家媒體爭相想採訪她,廣告商、片商的邀約也接踵而至,讓她光是排行程就排得笑不攏嘴。

    原本還自信滿滿的以為大勢底定,沒想到葉殊卻忽然避不見面,手機沒開、電話也轉成答錄機,她察覺情況有異,好不容易在滿滿行程中騰出時問,精心打扮了一番後親自來找他,結果不但撲了空,居然還在這見到了被她拋諸腦後多年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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