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夏天
章如雪原先是掙扎的,但她的抗拒漸漸變成迎合,雙臂緊摟住邵揚的頸項。
邵揚將她攔腰抱起,離開庭院,繞過迴廊,直來到寢房前推開了門,門栓拴上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清晰可聞。
※※※
街上傳來打更的聲音。
金屬的音色在大街小巷中響著,梆、梆、梆,正是三下。
章如雪睜開眼睛,映入眼廉的是一片黑暗。她緩緩坐起,因許久不曾和邵揚做出親密的行為,感到腰部傳來陣陣鈍痛。
就著夜色,她可以看見身旁的人隱約的輪廓。端正的臉、高挺的鼻樑、寬厚的胸膛……他正安睡著,發出淺淺的鼻息。
章如雪癡癡凝視邵揚的臉,伸出手指滑過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所有在邵揚清醒時,不敢表現的情意,都在此刻表露無遺。
其實,她早已慢慢的清醒,卻依舊裝作瘋瘋癲癲。
晶瑩的淚水從眼眶中溢出,她沒辦法呀,如果不裝作瘋癲,她早已再次把心陷落進去。
曾經受過那樣的背叛和傷害,她怎麼能再信任他?
所以,她寧可裝作人事不知、寧可什麼也不要想,不去想他曾有的背叛、不去想自己還依然殘留的些許仇恨……
儘管她在心裡一直這樣告誡自己,雙眼卻背叛了她的心思,總是追隨著邵揚的身影,所以,當那次被居安看見時,她真以為自己的偽裝會被拆穿。於是接下來的日子,她努力隱藏情緒,終於讓居安去掉疑心。
但是,她究竟要隱瞞到什麼時候,才能說出真相呢?
現在她還可以裝作自己瘋了,盡情享受著邵揚給予的溫柔,一旦這層保護膜卸去,她付出了心,再度被邵揚背叛的話,那又該如何是好?
她的心經過修修補補,好不容易拼湊成形,再禁不起邵揚用背叛的樁子狠狠打進。若真有那個時候,她就再也無法將心拼湊回去,只能任由它碎,就當做她這一輩子,不曾有過那顆心──
想到這,章如雪的淚水落在邵揚的臉上,怕驚醒他,她慌忙的為他拭去。
吃完團圓飯後,她因為受不住自己一個人回到房裡時所感受的孤寂,走出來透透氣,當她看到坐在庭院的邵揚時,心跳瞬間漏了拍。
章如雪知道,邵揚跟自己一樣孤獨,所以,她沒有離去,反而走上前去凝視著他。在這大宅子裡,他們兩人都需要別人的溫暖。
我厭惡這個季節……總會在夢裡見到死去的娘,一次又一次,反覆的死在我跟前……
聽到這句話,章如雪才知道邵揚心中的痛是如此的深。他的眼睛出現難得的畏懼跟害怕,敲擊著章如雪的心。
對我笑一次好嗎?就一次,像以前那樣對我笑,溫暖的、美麗的笑……
看見邵揚渴求安慰的神色,章如雪再也無法假裝下去,她試圖擠出笑容讓他開心,但才勾起嘴角,卻發現自己早已忘記了怎麼笑。
看見邵揚悲痛的神情,章如雪環住他,輕輕的拍著他的背,此時,什麼恨都再也不重要,她只想安慰眼前的這個人,讓他不再痛苦、不再傷心……
章如雪俯下身體,在邵揚略微冰冷的唇上輕輕一吻。
我可以再度信任你嗎?
如果我再度將我的心付出,你可會好好的收藏?
「我想相信你啊……」
低喃出這句話,章如雪在深沉的夜裡幽幽長歎,等明早的太陽升起,她依舊是那個瘋癲的章如雪……
第八章
春寒料峭,居安一大早立在房外,拉緊衣領,瞇眼凝視庭院裡已開了滿樹的桃李,唇邊有著天真笑容。
過了一會兒,邵揚從房裡走出,居安笑嘻嘻的大聲打招呼。「早安,爺!」
邵揚蹩眉,噓了他一聲。
「小聲點,如雪還在睡。」
居安連忙壓低聲音,不住道歉。
最近這兩、三個月來,邵揚十天有八天都住在夫人房裡,這是件好事,至少近來他的臉上已多了幾分笑容。
邵揚多拿了件袍子披上,和居安一前一後的走在迴廊上,看到庭院裡的景色,感慨的說:「轉眼間,居然又到春天了。」
「是啊!」居安應了一聲。「我瞧夫人最近氣色好了不少。」
邵揚欣慰頷首。「嗯,至少不像以往,成日在莊裡跑得不見人影,那時我真怕她出事。」
「不會的,夫人這不是好多了嗎?」
居安也漸漸對章如雪的病情感到樂觀,他先前還認為爺是在癡心妄想呢!
兩人相視而笑,春天帶來的溫暖氣息,在這莊子裡緩緩流動。
躺在房裡床上的章如雪,聽到邵揚和居安漸漸遠去的腳步和話語聲,便睜開了眼睛,慵懶坐起。
她最近總覺得身子越來越懶,可是因為天氣變暖的關係?
章如雪還將身體靠在床柱上時,房門已被推開,進來的是張大娘,她端著一盆清水,旁邊掛著手巾,看到章如雪醒來,便開心的說:
「夫人,您醒啦?來,擦擦臉。」
她將水盆放在章如雪面前,自顧自的開始絮叨。
「天氣可真回暖了不少,京城裡繁花似錦呢!」
章如雪已習慣了這些下人在她面前不停說話,他們從沒指望她回答,只把她當做一個會動卻不會說笑的娃娃,就因她不說話,所以下人們在她面前,向來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張大娘動手把床帳收起,整理被褥,而章如雪靜靜的用手巾沾水,擦拭著自己的臉頰和脖子,等大娘收拾完畢,就端著水盆走出去了。
章如雪坐到鏡前,端詳著鏡中自己的倩影。她剛嫁進來時正是十七,如今已十八歲了。
她拿起梳子開始梳理自己一頭長髮,邵揚似乎很喜歡她的頭髮,每當兩人同床共枕,他總喜歡用手指捲著她的髮絲。
將梳子放在梳妝台上,章如雪的視線移到一旁的櫃子。那上面放置著一個個箱籠,是過年前邵揚派居安送來的東西。她偷偷打開看過,裡面的胭脂,顏色朱紅,質料細緻。
章如雪將那盒胭脂取了來,用小指沾了些,正想往唇上點去,過了一會,終究放棄。
罷了,還是這樣子的過吧!何必突然改變,讓人產生疑竇呢?
章如雪跟起腳,將胭脂盒才往那箱籠一放,便聽得外邊傳來腳步聲,連忙坐回鏡前。
張大娘端去水盆,這會兒又端著粥進來。
不僅有粥,還有幾碟花生米、醬菜、煎蛋等下飯的小菜。張大娘將碗碟一一放好,便扶著章如雪到桌旁坐下。
章如雪剛好餓了,聞著飯菜香味,正打算動筷時,突然一陣酸嘔湧上,令她筷子硬生生停在半空中,沒有下箸。
見張大娘狐疑的看著自己,章如雪臉上裝的平靜如常,逼迫自己吞下幾口粥,吃了點小菜,便將筷子放下,人也站了起來。
「夫人,您吃飽了?」
張大娘瞧她只吃了如小雞啄米似的份量,忍不住歎氣,但也拿章如雪沒法子,通常她站起來,就表示不肯再吃了,於是張大娘也只得收拾收拾,將那些幾乎原封不動的飯菜撤了下去。
等張大娘後腳出了房門,章如雪慌忙奔向裡間,對著木桶乾嘔。
她躬著身、一手撐著桶緣,一手撫著腹部,直嘔的眼角溢出淚水,心裡卻只轉著一個念頭──她的月事,多久沒來了?
上個月、上上個月,整整兩個月……章如雪茫然的算著。
她又再度懷孕了嗎?章如雪輕撫著自己的肚子,有了第一胎的經驗,她再不如一開始懵懵懂懂,才出現症狀,便知道大概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當然的……這三個月來,她和邵揚常常同床共枕,懷孕也是自然的事……越想越是昏沉,章如雪嘔的渾身無力,蹣跚走到床旁坐下。
這下,該怎麼辦好?若邵揚知道了,會怎麼想?會感到開心嗎?
她不能親自說予人知,只能靜靜等待著其他人發現自己的異樣,所幸這徵兆明顯,孩子不會被忽略太久的。
章如雪垂下眼睫,凝視自己腹中可能產生的生命。
這次,她會好好保護他,絕不能出了差錯。
※※※
這幾日,邵揚發覺章如雪不太對勁。飯常是吃了一半就再也吃不下,夜裡也睡的不安穩;有天半夜,邵揚被身旁的聲音驚醒,睜開眼睛往身旁一摸,人已不知去向,他連忙也走了出去,就瞧見章如雪在庭院中,彎身狂吐──
像是要把自己的五臟六腑全數嘔盡,怎麼樣也止不住,直嘔到她淚水流盡、喘息不已。
邵揚看得慌了,他不知章如雪是犯了什麼病,竟會整個人如此不適。
於是,邵揚叫楚福去請了大夫來,當大夫在章如雪房裡時,他便待在房外急促的走來走去。
等房門一推開,蒼老的大夫顫巍巍的走出來,邵揚感覺自己的心像被吊的半天高。
「大夫,她可是得了什麼病?」
「病?」大夫愣住,接著笑了。「這不是病。」
「不是病?」
「不是。恭喜您,尊夫人有喜了。」